上奏屡屡受挫,让崔彧和不忽木皆有些失望和无奈,但儒家圣人的教诲根植于心,对此仍难以释怀,尤其是崔彧更觉丧气。

    “平章、中丞,没有随大汗出猎吗?”今日该李思衍轮值,他推门进入朝房,看到他们两人有些惊诧,慌忙施礼道。

    “李左丞,大汗厌烦我等碎叨,就不去搅扰他的兴致了!”崔彧还礼苦笑道。

    “中丞和平章皆是我朝肱骨之臣,向来为大汗倚重,怎会厌烦!”李思衍打着哈哈道。

    “中丞上谏要求大汗实施改革,轻徭薄赋,与民休养生息,大汗旁直不理,因而郁闷的很!”不忽木在旁笑着打趣道。

    “既然左右无事,在下得了些好茶,便一同品鉴一二!”李思衍请二人落座,又命仆役取来茶具摆好,便让其出去自己亲手烹茶。

    他熟练的将茶团捣碎,又以茶碾碾成碎末,罗细,倒入壶中,再加入姜、桔子皮、薄荷、枣和盐等调料一起煎煮,待水沸腾香气飘起,再点入杯中。其手法娴熟,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般,看着便是种享受。

    “左丞的茶不错,似是南朝九华山的佛茶!”不忽木端起杯置于鼻下嗅了嗅,才轻咂了口道。

    “平章也是此道高手,一猜便中!”李思衍赞道。

    “近年南朝佛茶盛行,尤以九华山的最为有名,得之不易,据说在我朝要百金!”崔彧也喝了口,在口中品了品才咽下道。

    “不过是商人逐利妄言而已!”李思衍轻笑道,“九华山的佛茶初时皆是当地茶农自己采摘,然后作为佃租交予寺庙和尚们炒制,也就沾了佛性,从前顶尖的好茶也不过数贯,百姓自己炮制的不过几十文而已。据传南朝小皇帝途径此地游山,当地官员贡献此茶,而其品后觉得甚是合口味,买了几石赐予随行的臣僚,便有了名气,自此价格飞涨,与佛却是不沾边了!”

    “呵呵,原来如此!”不忽木摇头笑道。

    “其实南朝小皇帝据传言从来不煮茶,向来是以沸水直接冲泡,言称喜欢茶的香苦之味,以此提神,与当下盛行的煮茶之法更是不着边,不过是上行下效,哗众取宠罢了!”李思衍摇摇头道。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品得不是茶,而是名啊!”崔彧叹道。

    “世事皆是如此,中丞也不必过于执着上谏之事,想想历朝历代名士大儒皆已轻徭薄赋劝谏帝王,又有谁得以真正的实现呢?”李思衍以此劝道。

    “史载,夏、商两代,徭役比较轻微,大约每个男性壮丁,每年只需要服役一至三日。到了周代,力役之法变得繁密起来,已有所谓兵役、徒役、胥役、乡役等种种服役类目,百姓服役时间也有所增加。而世代儒家反而皆推崇周,这有做何解呢?”

    “嗯,周之后,历代徭役和赋税皆是逐代增长,这确是事实!”崔彧点头道。

    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周代实行“井田制”,八家为一井,八八六十四井为一甸,每甸五百余家,是一个徭役单位,其服役人数按土地好坏分为上、中、下三等,朝廷设有司徒,专门负责依据每家每户的土地好坏来定出役多少。

    政府还设有族师,负责查验民众多少来定每个人服役的先后顺序;设有乡大夫,负责辨别老百姓的老幼,以确定每个人需不需要服役。这些专门官职的设立,也表明周代的徭役要重于前代,想受到后世推崇,不过是在形成制度后相对各自所处时期而言要轻而已。

    “楚国大夫伍举主张轻徭薄赋,楚灵王造章华台高十丈,基广十五丈,曲栏拾级而上,中途得休息三次才能到达顶点,故又称三休台。完工后,楚灵王与大夫伍举一起登台曰:‘高台很美吧?’其言‘夫君国,将民之与处,民实瘠矣,君安得肥?’斗且也言‘夫古者聚货不妨民衣食之利,聚马不害民之财用。’足见战国时期百姓被压榨的情况之重,儒家才提出薄其税敛。”李思衍又道。

    “始皇统一全国后,对外不断征战,对内大兴土木,营建阿房宫,动用七十万人;骊山修始皇陵,动用七十万人;北筑长城,动用五十万人;屯戍岭南动用五十万人;北防匈奴三十万人。仅这几项征调就已动用劳力近三百万人,使得民力耗尽,冻饿而死者陈于途中!”不忽木也言道。

    其他两人听了也黯然点点头,同先秦相比,秦代田租、口赋、盐铁之利二十倍于古,出现了“男子力耕不足粮饷,女子纺绩不足衣服;竭天下之资财以奉其政,犹未足以澹其欲”的严重局面,到秦二世时,“赋敛无度”,“百姓困穷而主弗收恤”,使社会生产力受到严重摧残。

    “秦朝灭亡之后,西汉建国之初,以清净无为治天下,希望达到无为而无不为的效果。在财政上主张上求薄而民用给。自高祖确立始,直到景帝时,依然继续执行无为而治,轻徭薄赋之策。不过,汉朝的轻徭薄赋也只是相对于秦朝的横征暴敛而言,汉朝税赋田租为十五税一或三十税一,确是不高。但增加了赋的种类,人头费、更赋、献费、户赋,盐铁等皆需缴纳。”崔彧言道。

    他的一番话,让众人皆点头,可见尽管汉朝标榜轻徭薄税,实际田租在全部赋税中其实只占小部分。也就是说,老百姓虽然可以少交田租,但是自身的负担依然相当沉重,只是相对秦朝来说稍微好一些而已。

    所以当下崔彧心中同样明了,后世历朝的统治者亦都标榜自己“轻徭薄赋”,但历朝轻徭薄赋政策实行的时间都不长。一个新王朝在建立之初,开国之君由于亲眼见到横征暴敛导致人民起义和前朝的灭亡,因此能够注意减轻对人民的剥削,实行一些轻徭薄赋的政策。

    但是政策的执行在现实层面也会大打折扣。即使是新王朝建立初期实行的轻徭薄赋政策,要废除前朝的繁重税赋,但是由于国家赋役制度的混乱,以及财政困难、军需紧急的双向制约,有关废除加征的谕令形同虚文,私征暗派十分严重。

    然而,随着政局稳定,经济得到恢复和发展,政府财政收入增加,统治集团的贪欲也随之增加,横征暴敛现象重新出现。旦有天灾兵祸,兵马过往不息,加上河工城防、土木工程,徭役非但不能轻减,滥加差役派夫反而成为突出,就算统治集团厉行改革,也依然无法做到轻徭薄赋。

    “多谢左丞的开解,吾过于执着了!”崔彧想明白了,轻徭薄赋只是儒家的一个梦而已,并无法在现实中实现。

    “中丞的谏议并无错,只是需要缓缓图之,不能一撮而就!”见其神情颓丧,仿佛要从一个极端走入了另一个极端,李思衍摆摆手道。

    “还请左丞指点一二!”崔彧想想言道。

    “大汗每岁往返两都之间,大都官员宗王尽出随行,加之护驾的军兵和参拜的诸位宗王及随从,不下十数万人,所费何止万金,仅调运的粮草就以十万石计。在朝廷财政困难之际,实为百姓巨大的负担,我们可以上谏大汗减少随行人员,往来的次数,就可省去许多,沿途百姓也能得以减免徭役,地方少去迎奉的开支。”李思衍道。

    “这便是左丞缓图之意,既然不能全面改制消减赋税,便分而治之,从一个方面劝谏,使得大汗易于接受,从而达到逐步消减赋税,减轻百姓负担的目的。”崔彧恍然道。

    “李左丞不愧是年轻俊杰,此策若是得以实施,即不会引发朝臣们的反对,也不会激怒大汗,而百姓又从中得利!”不忽木喝了口茶点头道。

    “呵呵,平章过誉了,这不过是雕虫小技。”李思衍连忙摆手道。

    既然有了可行之道,三个人便就在值房中议论起来,气氛热烈又和谐,好像前人未能实现的理想,已然在他们手中成为可能。“禀左丞,山东急报!”突然房门外传来值守的仆役高声禀告声。

    “呈上来!”讨论被打断,李思衍有些不满地回应道。仆役得到准许进来将木匣呈上,施礼后退出。

    “山东又出了什么事情,以快马加急送来?”不忽木看李思衍验过封印,比对无误,才取出文书观看,而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他也皱皱眉问道。

    “济南王也只里禀告,为了追回岁赐,他与地方州县联合出兵清剿。一众盗匪突围而出越界逃往南朝,而地方征募的乡兵在追击中不辩方向也侵入南朝地界,在激战中误伤了南朝百姓,遭到了南朝边军的攻击,他们在撤退中又误入榷场……”李思衍叹口气言道。

    “越界杀了南朝百姓,闯了榷场,他这是闯了弥天大祸,南朝岂肯罢休,只怕烽烟再起啊!”崔彧听罢怒道,而心中也明了两国开战,自己的理想恐怕也成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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