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泽身体前倾,孙石会意,放下碗筷,到门外把风。

    徐泽压低声音,道:“小侄苦思良久,梁山确非善地,此番进京散财,便是为了跳出这浅滩,寻一条生路。”

    张教头也压低声音问:“路在何处?”

    徐泽没急于回答,而是反问道:“小侄敢问伯父,假使伯父乘一小舟渡于江上,小舟忽漏水,舟上又无堵船舀水之器,当何解?”

    张教头陷入沉思,他不是不知道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思索徐泽这句话隐含的意思。

    良久,张教头抬起头,问:“你是说‘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

    呃,这个典故用的有些不伦不类啊,不过意思也是差不多了,徐泽懒得去纠正。

    “伯父高见,小侄正是此意,一个人力量再大,也无法提起自己。大宋这套国制,对内防范上太完美了,不走出这个圈子,就永远无法打开这个死结。”

    “那又如何走出去?”

    “小侄闻得今年初,辽主巡游春州,幸混同江钓鱼,召北方生女直(即女真,为避辽兴宗宗真名讳,改作女直)各部长来朝。头鱼宴上,各部长依惯例次第起舞,以示臣服,唯完颜部部酋阿骨打再三不从,最后,辽主无奈,竟放其归去,伯父可知此事?”

    “略有耳闻,听说辽国近些年国力日衰,对周边羁縻部落的约束力已大不如前了。”

    张教头嘴上应和,心里想着的,却是辽国立国两百余年,其境内外番部何止千万,而从其国道宗之时起,几十年来,一直就有叛乱传闻,但都被辽国铁骑荡平。

    莫说只是一部生番桀骜难驯而已,便是这个完颜部真反了,能成多大的事?又与大宋何干,与你徐泽何干?

    只是,这些话就没必要给这个世侄子说的,大宋虽烂,但大多数时候,小民好歹也能图个安饱,立国百多年了,还真没哪个草寇翻起过大点的浪花。

    徐泽要是赖在梁山泊这个天然贼巢里,迟早得出事,趁着年轻,出去走走也是好事。

    “小侄想的便是让出一部分利益,换取一个可以随意行走的皇商身份,到辽国看看具体情况,你说朝廷会不会应许?”

    其实,徐泽原本的打算,是利用知道“历史走势”的优势,蹲在梁山闷声发大财,待世道乱起,再振臂一呼。

    只是这想法非常不靠谱,现在山上才千余人便出现了一大堆的问题,以至于半年内连续修改了两次社规。

    而随着吴用、王英、二阮等不安定分子陆续上山,山上的情况也变的更加复杂,若不及时给这些人找事做,他们就可能会自己搞出事来。

    探查女直之事,也不是徐泽突然冒出的想法,若说造反挑翻大宋是普通难度的话,对抗金国南侵显然就是困难难度。

    遗憾的是,徐泽对辽、金两国这段的历史都很模糊,只知道宋朝后来联金攻辽,但具体什么时间达成盟约,中间发生了什么全然不知。

    对金人的印象也只是话本演义中的“拐子马”“铁浮屠”这些名词而已,至于其过往历史、社会结构、军队编制、作战习惯等细节,全然不知。

    若不趁着刚刚立足梁山,“主线剧情”还未展开的这段时间,去北地探查情况,顺便刷一波声望,以后怕是想走也走不脱了。

    而若继续留在梁山,最后极大可能是埋头与朝廷窝里斗,很有可能辛苦几十年,全给金人做嫁衣。

    “起居郎虽号‘浪子’,却是个言出必践的人物,且极善结交中人,这事他应下了,应该大体能成。只是此去异域万里,沿途又多凶险,贤侄你还未婚娶,可不得有闪失啊。”

    想到徐家就剩下徐泽一个独苗,张教头不禁有些担心。

    徐泽却听出了张教头也不知宋金联盟之事,此事八成是还没发生,那自己便大有可为了。

    想到此处,徐泽昂声道:“伯父不必担心,大丈夫生于世,当轰轰烈烈,岂能畏惧艰险,缠绵于床榻之间!”

    “好!远行万里定有所获,倒是老夫心态已老,不当劝你的。”

    张教头喟然长叹:“贤侄你未及弱冠,便深谙舍得进退之道,教我这一把年纪还看不开的老军情何以堪啊!”

    “正要劳烦伯父,”徐泽就着张教头的话头提到另外一件事,道:“小侄虽然还有一年才满二十,但在江湖行走,没个表字却是多有不便,家中别无长辈,咱军旅人家也不讲究行甚冠礼,还请伯父为小侄取个字。”

    “好!你们慢吃,让我好好想想。”

    张教头说完,便起身进房抱出一摞书,细细查找。

    你每日手不释卷,莫非只是做做样子?徐泽忽然后悔作出了这个轻率的决定。

    “有了!《礼记:聘义》释义温润而泽,取字温润如何?”

    卧槽!

    取字都是这么生硬吗?

    “伯父,是不是文雅了点,小侄一介武夫,用这字不妥啊!”

    “呃,让我再找找。”

    孙石转身进门,示意外面来了人,徐泽迎出去,见张三带着一个仆役,踏着雪,火急火燎的朝这边跑来。

    不待张三说话,那仆役自我介绍道:“小人是后省(入内侍省)内东头杨供奉家人,我家老爷对徐员外投托产业之事尚有疑问,是以遣小人来寻员外。”

    徐泽不敢耽搁,向张教头告声罪,便跟着去了。

    大宋宦官品级较低,受到的制约也多,但待遇很好,高阶宦官在宫外有自己的房子,还能娶妻纳妾,有仆役使唤很正常。

    这个仆役口风甚紧,即便收了徐泽一锭银子,也只透漏了自家姓名之类的基本信息。

    徐泽倒不怕擅闯白虎堂的戏码在自己身上上演,真有人对付自己这种小人物,根本犯不着用此手段,他只是习惯做事前尽可能的收集各类信息。

    直到杨供奉宅邸,徐泽都未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仆役领着徐泽进了门房,奉上茶点,便去复命了。

    徐泽也想明白了,不管这个杨供奉是何缘由要见自己,来都来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索性放下心来,边喝茶边打量屋中陈设,中规中矩的布置。

    院落不大,应该只是三进,宅中伺候的仆役也很少,进门到现在,只看到三人,一切都反映出主人的低调内敛。

    “是个老狐狸!”

    徐泽得出这样的结论。

    约莫半盏茶功夫,还是那名仆役,领着徐泽到了书房。

    房内只有一位健硕老者,其人身量雄伟,紫袍金带,七梁金涂银棱冠下的面色黝黑,皮肉紧实,双目炯炯有神,下巴上还有十数根乌黑发亮美髯长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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