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二十九年,时在中春,阳和方起。皇帝东游,巡登之罘,临照于海。……六国回辟,贪戾无厌,虐杀不已。皇帝哀众,遂发讨师,奋扬武德。……群臣诵功,请刻于石,表垂于常式。”

    徐泽站在之罘山上,视线从已然有些模糊的始皇帝石刻收回,放眼山下的之罘湾。

    平静的海面上,阮小七、熊蒙和蒋敬正划着三艘小船,仔细测量记录湾内水深数据。

    徐泽视力甚好,从阮小七、熊蒙二人提绳比划的次数,就能看出刚才测量的一片水域水深均在三丈以上。

    这里名为之罘湾,是童太尉划给徐泽所部的栖息港,上午徐泽特意寻问了附近老人有关此处的潮汐和季风、雨量等情况,现在有了实际水深数据,他已经能够确认,这里确实是一处极佳的自然港,水文条件极好,稍加建设即可使用。

    实际上,春秋时之罘湾即为诸国五大港口之一,唐代以前,新罗商人、日本遣唐使、学问大僧等,大多由之罘湾、登州港等地登陆。

    但大宋立国后,由于疆域狭小,登州三面环海,直面高丽和辽国,为防辽人和高丽人跨海相击,朝廷乃主动收缩防御。

    敕令“客旅商贩不得往高丽、新罗及登、莱州界,违者并徒二年,船物皆没入官”,熙宁后,甚至将京东东路沿海皆划为“禁海地分,不通舟船往来”。

    朝廷只保留登州蓬莱和刘公山两个港口以作军用,放弃了夹在两港之间的之罘湾,并回迁了大部分居户。

    百年沧海桑田,之罘湾因为多年未行大船,不能盲目相信古籍介绍,一些基本数据,还是要亲自测量。

    不得不承认,童太尉为人大气,只要能为他实心办事,绝对舍得放权,这点比起梁子美相公豪爽太多了——当然,前提是忽略近在咫尺的平海、安海两营水师和宣毅、武卫、威边、安东四营马步军,以及平海、橙海两营弩手这些登州的驻军。

    修建码头和营地非一日之功,徐泽也不可能一次性拿出这么多钱来建设大工程,目前只需圈好地,建起一个框架就行。

    之罘湾这么优越的地理位置,周边肯定不缺百姓,但失去商业港口地位后,官府又出于防止敌国奸细渡海和本国百姓私煮海盐等考虑,制定了诸多限制措施,周边百姓面临着和梁山亡户当初一样的窘境——鱼获捞上来,却赚不到钱,哪怕海鱼有盐,晒干后更易保存和运输,但官府怎么会想不到“咸鱼税”?

    徐泽在拿出炭笔,对照实际地形,在地图上圈出一个不规则的区域,对负责初期建设的梁义吩咐道:“所有的连接点全部埋上界碑,圈内的百姓听其自便,愿意迁走的,帮他们盖好新房,不愿离去的,我们以后招工、招募水手也都用得着。”

    “但暂时不要招募他们,我们是外来者,目前人也少,不能只靠官面身份压制。先期自己住的营地必须自己人建,让这些人长长见识,看看什么是同舟社速度和标准!”

    “明白!”

    梁义望了一眼还沉醉于观摩始皇帝石刻的萧让和金大坚二人,问道:“社首,他们两人如何安排?”

    徐泽咧嘴笑道:“你放心大胆的用,他们都是聪明人,愿意抛家弃小一路跟我们过来,始皇帝石刻只是个由头,肯定是想作一番事业的,你越压担子,他们反而越高兴,等这边的事做完,我相信他们就会主动接亲眷过来,并请求加入我们同舟社的。”

    徐泽又吩咐李逵道:“铁牛,喊阮小七、熊蒙上岸。”

    今天得到的基本情况,已经能够徐泽作出正确判断了,具体的水文数据,由蒋敬带着人慢慢测绘,阮小七和熊蒙还有另外的事情。

    ……

    登州州治蓬莱县。

    安顿了之罘湾初期建设的人员后,徐泽带着阮小七、熊蒙和大半水营队员返回了蓬莱县。

    登州兵马钤辖马政在自己的衙署前,亲自迎接了登门拜见的新任登州刀鱼战棹巡检。

    “末将徐泽见过钤辖!”

    马政一把抓住徐泽的胳膊,上下打量,赞口不绝。

    “哈哈,徐巡检国之俊才,今日得见果真不凡,快屋里请!”

    徐泽也在打量马政,此人年过四旬,身材高大,面相英武,眼神坚定,语声昂然,行动干练,一看就是个极富行动力的人。

    二人行到厅内,分宾主坐下。

    徐泽拱手行礼,道:“末将出身草莽,不知官场规矩,之前心忧公务,直接去了之罘,幸得旁人点拨,方知此行冒失,还望钤辖恕罪!”

    马政毫不在意地挥手,道:“徐巡检客气,你我分属不同,本无统属关系,老哥痴长几岁,称你表字如何?”

    “钤辖抬举,末将岂敢不从!”

    下官拜见上官,当然不可能大咧咧的直接敲门,徐泽之前投的拜帖上就有表字信息,自不用再报一次,但马政对自己的热情明显过了头,徐泽心下思量,对方到底图什么。

    “太尉早已下令,着我务必予你部方便,我辈武人,当直来直去,及世若有所需,但说无妨!”

    徐泽起身,再拱手,道:“末将还真有一事想求钤辖——朝廷许我组建水师捉贼,然末将手下只有一些操弄小船的梁山渔户,海船都不曾摸过。”

    马政接话道:“你想借调操船熟手?这有何难!要几个?直接说!”

    果然不似表面这么直爽,都知道抢答啊!

    徐泽面露难色,自嘲道:“末将如今连艘海船都没有,如何操练?末将的意思是,能否许我部在安海、平海二营随营培训一段时日?”

    海船与内河湖泊船只的构造和驾船技巧区别很大,阮小七和熊蒙在梁山泊驾着小船可以随意纵横,但换到大海上,不经过长时间的专门培训,给他们一艘大海船,配上相应的水手,他们就能劈波斩浪,纵横四海?

    就算花钱让手下人在民用海船上学习,也受出港时间影响,周期太长,且民用船和战船的区别很大,即使学成了,有了战船,还得花时间再练。

    要学,就直接在水师战船上学,别看大宋水师这些年貌似没有啥能拿出手的战绩,但传承自五代的水师,毕竟还是有很多积累数百年的经验,不上船,没人教的外行人是很难参悟的。

    当然,阮小七和熊蒙都清楚,社首将要派他们到蓬莱和刘公山官军水师的目的,不仅仅是学习驾船这么简单。

    马政显然也有这方面的顾虑,是以刚才抢答,此时更是面露难色。

    “这?要说,都是朝廷官军——”

    “钤辖放心,我部一应开支自给,另外——”

    徐泽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放在桌上,缓缓推向马政。

    马政从盒子与桌面的沉重摩擦感,已然猜出盒中之物,将锦盒推了回来,失笑道:“及世,你这可就见外了!罢,此事我允了。”

    “老哥正好有事需向你请教!”

    马政拱手道:“登州乃防御重州,直面高丽和辽国东、南两京道,贤弟此番行辽,又经高丽返回,可否为我讲讲两国情形?”

    大宋朝堂四处漏风,已经结束的同舟社女直之行根本算不上绝密,但朝廷尚未拿出对辽作战方案,马政作为大宋好武将,也不应该对此事过度关心。

    徐泽略一思索,大概明了马政的意思,道:“末将行辽时短,走马观花,哪及钤辖常镇登州,了解得更全面?如今辽国局势不明,想来朝廷暂无北向之意。”

    见马政颇为失望,徐泽接着道:“但女直之势已成,辽国迟早要乱,末将以为,朝廷若有意北伐,当先与女直人结盟。女直势力遍布辽国东京道,彼辈若有真有实力与辽国争雄,当会先取东京道。届时,登州就可直航女直人之势力。”

    “女直人起于蛮部,信奉实力为尊,朝廷若想与彼辈结盟,当不会只用文官,必得一了解女直情形,且品阶、帅范、姿容皆上上之人,方可震慑蛮人。”

    说到此处,徐泽放肆地上下打量马政,笑道:“末将浅见,真想不到这满朝将帅,有谁比钤辖更合适!”

    “哈哈哈!及世果然是我辈中人,我就喜你这爽利性子!”

    马政听出了徐泽的言外之意,眼前这人虽然官位不高,却是个可以直达天听的人物,而且在行女直之事上,有不可替代的话语权。

    得了徐泽的“准信”,马政立即化被动为主动,道:“及世来我这里之前,可曾拜会知州王相公(王师中)?”

    “不曾。”

    徐泽坦言道:“末将不知官场深浅,恐有失礼处,特来钤辖这里先请教!”

    马政摇头道:“不妥,你应该先去王相公那里的。不过,也无妨,王相公是太师一脉,你即便去了,他也不会见你,但仍需投帖,不可耽搁,你这就去。”

    “谢钤辖提点!”

    徐泽这次是真心感谢,官场上说话只讲三分,马政对自己已经是很实诚了。

    “末将到王相公处投了帖,还要不要去田通判那里?”

    “不用!通判是个无用酸儒,大权全在王相公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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