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废已久的之罘湾再次建港,受到冲击的不仅有本地的渔户,周边村镇居户也能感受到之罘湾越来越强的影响。

    先是一批人来这里画图打桩建房子,并要求划进“军管区”的渔户搬离,这些人家虽不敢和官斗,心里还是憋着火,但看到迁居地建起的明亮房屋后,立即高呼“官老爷真是好”。

    随后,“军管区”的房子成片建起,迁来的人也越来越多,不仅有青壮,还有老弱妇孺。

    周边的百姓惊奇的发现,这些人服装统一,不论男女老幼,尽皆整队行进,吃饭、上工、睡觉等都有铃铛做信号,待看的时间久了,才发现不同工种的人,衣着还有区别。

    即便事情繁忙,这些人也要上学堂,成年人进“夜校”,少年则要每日读半天书。

    有附近的野少年,大着胆子问能不能在学堂外旁听,没想到人家竟然同意了。

    这事在周边引起了极大的震动,大宋朝廷自神宗皇帝起,就不遗余力的建设乡、县、州三级学校,但也仅限于“学校建起,花钱就读”,似这里不仅不要钱,还强制要求读书识字的地方,真是从来都不敢想。

    附近的百姓由开始的排斥、警惕、好奇到接纳这群奇怪的人,有人接受雇佣帮同舟社做事(他们已经知道这群人的组织了),远处的居户也会挑着菜蔬禽蛋来贩卖,不用担心会被恶意杀价,得了钱,顺便买些本地渔户打到的鱼虾带回去。

    慢慢的,之罘湾竟形成了一个小型集市。

    后来,扩编后的保丁队领了禁军水师服饰,摇身一变,成了官军,又引起不小的恐慌。

    百姓们才知道这里真是“军管”,很多人担心这些“突然入住”的兵卒们会扰民,原本来看稀奇的小娘子们也不敢来了。

    直到有人从中认出了熟悉的面孔,才知他们还是原来那帮人。

    然后,这帮兵卒就颠覆众人的认识——他们不仅不扰民,竟然还经常训练!

    虽然看不到军营里的情景,但隔着很远就能听到的呼号声,准确无疑地告诉外面的人,他们的确在训练。

    官兵们的营内训练时间其实并不多,一旬只有六个半天,然后安排两到三日在外拉练,剩余的时间总结修整。

    随着拉练遍及五十里范围的扇形区域,徐泽在掌握周边地形的同时,周遭的百姓也习惯了这支奇怪部队的存在。

    现年五十三岁的乡绅辛介甫对这一变化最为敏锐,只因他便是紧挨之罘湾的两水镇数一数二的地主。

    辛介甫祖上出过从六品的侍御史,官场争斗落败后,回登州置产,其后诗书传家。

    早年也曾有心求功名,科场连番落败,蹉跎至三十多岁后,才不得不娶妻生子打理家务,其妻亡故后,就一直未曾纳妾,膝下有一子一女。

    辛介甫深知自家已两代未有人出仕,家道再难维持,对子辛映安的学业盯得格外紧,为此全家搬到相对幽静的乡下别业居住。

    由此,亲眼见证了同舟社到来后的一系列变化,不曾想,带来这些变化的徐泽竟会亲自登门拜访自己。

    徐泽是带着武松来的,阮小七跟了自己一段时间,已经脱胎换骨,李逵也有了明显的转变,等发现武松进了保丁队后,徐泽便把武松带在身边。

    原著中仅仅是在柴进庄子和宋江相处了一段时日,原本那个只知抡拳头打人的武二就变得心思缜密起来,充分说明其人可塑性极强。

    收到门子报信,辛介甫吓得够呛,来不及细想徐泽的来意,提起衣袍就冲出门迎接。

    尽管同舟社不曾扰民,但辛介甫打探的消息中,这个徐泽可不了得,集兵、匪、官三者于一身,任何一个身份都不是他能招惹得起的。

    “不,不知太尉光临,小老儿惶,惶恐!”

    辛介甫面色发白,话都说不匀,也不知是跑累了,还是吓的。

    “冒昧打扰,是本官唐突了。”

    徐泽毫无作客他人家中的觉悟,边说边大步向院里走,武松紧跟其后,冷着脸,也不说话,看得辛介甫越发胆颤。

    进入客厅,宾主落座,徐泽主动发话,道:“本官到任月余,一直忙于公务,未曾得闲拜访诸位乡贤,实在失礼!”

    辛介甫赶忙起身施礼,惶恐道:“是小老儿失礼,太尉麾下进驻之罘,方圆百里为之平治,乡梓无不感佩,正待这几日劳军。”

    “劳军?你们莫非觉得我部近日拉练,是恐吓你等?”

    辛介甫快吓跪了,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应对。

    “破家县令、灭门知州”可不是说说而已,以徐泽如今的身份和能量,弄倒家道开始衰败的辛家,真的不费吹灰之力。

    徐泽今日上门确实有事找辛介甫,也存了敲打此人之意。

    同舟社在之罘湾闹出这么大动静,临县牟平都有人过来联络感情,偏偏挨着最近的辛老财不为所动,这如何能忍?

    见辛介甫如此失态,徐泽确定此人只是中人之才,反倒没了火气,不为己甚,道:“今日寻辛员外,其实有一事相求!”

    “不敢当,太尉请讲!”

    见徐泽语气放缓,辛介甫心下略安,连忙以袖擦汗。

    “大姑夹河大沙坝那块沙石地是你家的吧?”

    “是,那块地全是沙石,种不了庄稼,一直荒着。太尉若是想要,我这就去寻地契。”

    徐泽确实想要这块地,彼处河流因山体阻挡,形成回旋后,再激流而下,是一处天然的坝体,运用水力的条件很好。

    同舟社迁移过来的同时,还招收了一批梁山附近的乡民,尤其是康家庄,报名最为踊跃,最后挑挑拣拣仍增加了五百多人。

    这么多人来到相对开放的之罘湾,当然不可能再采取梁山那种封闭的管理模式,更关键的是,同舟社已经洗白,原来那些与朝廷律令相悖的社规都要改。

    实际上,来登州后,同舟社就已经放开了工分和银钱兑换。

    如何让手下人在相对开放的环境里,保持持久的凝聚力和遵守社规的习惯,是徐泽一直在考虑的问题。

    徐泽目前的设想,是建工业园区,利用港口优势,购进生丝、棉麻、铁锭等原料,再利用水力机械,完成深加工后卖出,不仅能解决手下人的就业和增收,还可不断吸纳本地劳动力,又可获得剩余价值,还能解决统一管理的难题。

    其实,水力机械能量利用率低,输出功率也不稳定,并不适宜精密行业,织布机和水力锻锤的设计也还需完善,但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只要选对了方向,群策群力,总能找到解决办法——这一点,在梁山时就多次得到验证。

    既然辛老财没有守着那块地不放的意思,徐泽自不会吃相难看的当场索要地契,按市场价公平买卖即可,约好明日蒋敬过来办理买地手续后,徐泽又与辛介甫聊了一会本地风物,谈了一番军民鱼水情后,才起身离开。

    送走徐泽,辛介甫回到屋内,惊魂未定,呆坐半晌。

    “爹爹,出了何事,如此烦愁?”

    说话的是辛介甫的独女辛灵汐,年芳二八,聪明伶俐。

    辛介甫心下仍自惴惴,便将刚才的事讲了一遍。

    女儿从小聪慧,读书天赋比其兄长还要高三分,若是可以科举,定能高中,家中事,但凡拿不定注意的,辛介甫都愿意和女儿商量。

    “汐娘,你说这事该咋办?”

    “女儿以为,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徐巡检行事光明,爹爹何不借这机会,多和他走动呢。”

    辛介甫望叹道:“为父就怕这人贪心不足,得陇望蜀啊。”

    “爹爹,女儿听说徐巡检曾为朝廷出行女直和高丽,历经生死,他的部下进驻之罘湾这么久,也从未扰民,这样的英雄人物,怎会与我家为难?”

    辛介甫看着女儿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里全是憧憬,暗叹“女大不中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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