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下策不妥,不妥!”

    蒲离卜头摇得像拨浪鼓,他被吴用阴险毒辣的下策给吓着了。

    杀人他不怕,但一下杀这么多渤海人,眼看着大辽就要不行了,万一日后渤海人真得了势,算这些陈年老帐,自己还有活路?

    “先生,还是请讲中、远之计吧。”

    吴用心里鄙视,脸上却更加恭敬,道:“中者,亦有三策。”

    “上策者,请将军立即上奏朝廷,讲明安复军已经出兵协助辰州稳定形势,并请朝廷再派精兵由苏州登陆,南北两面夹击叛逆,迅速平灭渤海之乱。”

    “朝廷这个时候怎么抽得出——”

    蒲离卜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朝廷这个时候正焦头烂额,确实抽不出兵。

    但抽不出兵来才好啊,自己该做的事都做了,朝廷该做的却没有做,即便以后真丢了苏州,也不是自己的责任了,这计策妙啊!

    吴用见蒲离卜理解了自己的意思,补充没说完的话,道:“无论朝廷是否派兵增援,将军都可以此策鼓舞军民之心,震慑州内宵小之辈。”

    “好!好!好!”

    有了应对危机的办法,蒲离卜心情变好,突然就觉得肚子饿了,唤仆人端来糕点。

    蒲离卜拿起糕点,端到吴用跟前,道:“先生请用。”

    吴用没吃零食的习惯,婉拒道:“卑职不饿,将军请便。”

    蒲离卜边吃边道:“先生接着讲。”

    “中策者,则请将军拿出钱粮,招募流民转户为军,并抽调军中精干将士,严加训练,以安复军补足兵员缺口,应对下步的危机。”

    “这?请容我再考虑考虑,先生继续讲下策。”

    中策听起来不错,但蒲离卜根本不感兴趣。

    一来,苏州本就穷鄙,养兵全靠辽阳府调度钱粮,如今辽阳已失,靠有限的出产养活原本的兵额都不可能,还要募兵,就只能自己私人掏钱粮,可真是要自己的老命了。

    二来,朝廷数次大败于女直人,几十万装备齐全的精锐军队都败的一干二净,自己要是头脑发热募千把乞儿军队,吃都可以把安复军吃垮,而且募集的军队还没卵用,上阵就败,自己傻了才会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

    吴用见蒲离卜不上道,也不恼,接着讲:“下策者,请将军下令,晓谕苏州大户,出钱粮私兵,聚于城中,以备不时之需。”

    辽国是直接由部落联盟过渡到大帝国的,虽立国两百年,但治理体系仍然很不完善,官府对民间的掌控力度很弱。

    像苏州这种以节度使司代替州府行事职权的“军政府”,对基层的掌控更是有心无力。

    在这种形势下,类似高家的各族大户不仅有了生存空间,还与官府相互依存,官府在组织徭役、平定叛乱、管控底层百姓方面,有时候还会反过来有求于大户。

    “先生搞错了吧,这应该是上策才对嘛!”

    蒲离卜笑开了花,“出钱粮私兵”不仅可以解决城中守备力量不足的问题,关键是“出钱粮”啊!

    “将军言之有理!”

    吴用懒得和这贪婪的蠢货一般见识,补充道:“此上、中、下三策并非孤立,将军可择一而行,亦可同时施行。”

    “对!有道理!”

    屋内的火盆烧得很旺,蒲离卜吃饱了,本就肥硕的身体有些热了,靠在椅背上,掀开衣袍,大手满意地摸着肚皮,心里琢磨着上、下两策一起用,既得朝廷好处,又收大户钱粮。

    不对!自己还可以更大胆一点,上、中、下策一起用,得了大户的钱粮和私兵,再向朝廷报个利用官府库存钱粮募兵,哈哈哈,不错、不错,吴先生果真是我的好智囊!

    “将军?”

    吴用见蒲离卜眼神迷离,面带奇怪笑容,不知想些啥,似乎神游天外,乃提醒道。

    “啊!”

    蒲离卜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坐直,狠狠地搓了把脸。

    “哈哈,听了先生刚才这番话,本官之前的烦恼全消,想到开心事,一时有些走神,让先生见笑,见笑了。”

    吴用以扇抚胸,道:“无妨!卑职接着讲?”

    “嗯,先生请讲。”

    吴用接着道:“近、中之计,只能解眼下之危,但以卑职之漏见,高永昌此人空有野心,却无半点大局观,其人据辽阳自为,最终只会为女直人做嫁衣。”

    “令料定,辽阳府多则一年,少则数月,必为女直人所破,届时,苏州将处虎口之下,将军还是应该早做准备,所谓远计,亦不远矣。”

    蒲离卜大惊,问道:“先生,为何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吴用手中羽扇指向北面,道:“高永昌轻取辽阳府,又收东京道诸州县,看起来势不可挡,其实不过是利用了国朝接连败绩,辽阳直面女直人兵锋,人人自危的形势。”

    “其人能暂时得势,和渤海人受国族压迫并无多大的影响,反倒是国族宽待渤海族,许其族保留军队,才为今日之祸埋下了隐患。”

    吴用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其人生于宋地,昔日并未觉得汉人多有甚好处,在辽国待了几年,才切身体会到契丹以小族立大国的无力。

    即便是渤海国这种立国两百年的国家,只要不是蛮荒难以立足之地,一旦被汉人的王朝吞并,最多几十年,就能让其去根忘种。

    辽国这种统治种族占人口少数,其余诸部均保留本族军队的情况,更像秦末之时,真正导致天下大乱的,并不是秦国的“暴政”,而是六国故地残留未尽的贵族势力。

    高永昌这种打出恢复旧国旗号的人,就好比项羽、赵歇、田荣、韩成、韩广之辈,固然能风光一时,最终却只会为王者驱。

    这一历史观当然不是吴用能够想到,徐泽当初与其探讨秦末之乱时,说出这番话可是让他心服口服的。

    蒲离卜也被吴用这新颖却无可辩驳的观点折服了,点头道:“有道理。”

    吴用接着讲:“高永昌之所以会坏事,原因有三。”

    “一者,即便其人能赶跑东京道的国族,却依然解决不了女直人威胁的问题,反倒是因其作乱,大幅削弱东京道压制女直人的力量,使得女直人更易拿下辽东。”

    “二者,高逆窃一城就敢僭号自立,既自绝于辽,令料定其人也必然会狂妄自大,拒绝女直人的招揽。”

    说到此处,吴用突然想,若是把高永昌换成徐泽,又会是怎样呢?

    “三者,辽阳府虽为渤海故地,然此地早就是国族、奚、汉、渤海、女直等族杂居近两百年,国族人占少数,渤海人亦不是多数。”

    “女直人立国后尚且知道伪称女直与渤海兄弟之族,积极吸纳汉、奚等族,高逆却妄图再以渤海凌诸族,不智若此,真是时无英雄,竟是竖子成名!”

    蒲离卜已经目瞪口呆,完全没意识到吴用将自己也骂了,听吴用如此一说,高永昌真的会坏事,女直人南下近在眼前,这如何是好?

    “先生,莫再卖关子了,快说啊,远计是什么?”

    吴用放下羽扇,抚须道:“仍有三策!”

    蒲离卜已经麻木了,眼神中充满了渴求。

    “上策者,将军提苏州诸军,乘船而上,寻隙破敌一处,而后招揽受高逆作乱而破家之怨民,举义旗,破反贼,成不世之功。”

    “先生还是饶了我吧!那么多能打的都死了!”

    蒲离卜老实答道:“早些年,本官还有一些志向,这几年是看明白了,让我上战场,也是给人送脑袋的命,不了,不了,还是讲中策和下策。”

    吴用接着道:“中策者,派心腹之人联络南朝,以苏州之地相投。”

    “然此策有利有弊,利者,南朝钱粮充盈,将军以国族身份投靠,赏赐必多!”

    “弊者,南朝虽然一直有北伐之意,但在其未进军前,将军必会成为众矢之的,不论谁最终取得辽阳,都难容将军存在。”

    真要投南朝吗,作为契丹人,蒲离卜真迈不过心里这道坎,毕竟这么多年来,南朝一直被本朝压着打的,投南朝,也太掉价了。

    吴用注意到蒲离卜的犹疑,本就没指望他立刻做出选择,接着道:“下策者,联络高丽,苏州本为高丽之南苏,彼辈心心念念这么多年,将军若投,必有所获。”

    这个选择也很不高明,高丽人是大辽藩属国,投奔高丽更掉价,而且,高丽国土狭小,曾多次与国朝争夺领土,让其得了苏州,肯定要打仗,搞不好自己就要稀里糊涂死在战场上了。

    蒲离卜一时心情大坏,但好歹知道吴用确实给自己指了明路,起身,施礼道:“谢先生为我出谋划策,若以后还能保全富贵,还望先生能继续助我!”

    吴用还礼,道:“此乃卑职之责,令岂敢负将军信重。”

    当日,蒲离卜以女直人内乱,东京守备萧保先命苏州再调精兵北上,出辽阳平女直为借口,派遣五百本部渤海军北上。

    数日后,渤海军行至宁州,欲进城寻求补给,被守军当作辽阳府高逆之奇军,放箭射杀数人,该部立反,祸乱宁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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