婺州兰溪县。

    生就滑稽样的王英此时却无半点滑稽,其人轻抚着怀中熟睡的幼儿,眼中满含柔情,许久,才狠心将其交给对面的汉子。

    “王英兄弟,你这是要做啥?”

    “两浙路马上就要乱了,没地方能安生,俺这些年就得了这一个独苗,放心不下,麻烦兄弟带回去。”

    “你不走么?”

    “不,不走了!”

    “明教这帮家伙根本成不了事,你究竟是为了啥?”

    王英初时还有些迷茫,说出这“不走了”时却无比坚定。

    “俺糊里糊涂过了大半辈子,遇到社首才知道人要活的像个人样,不做出一点事来,死也不安。”

    “那,好吧,我要把娃交给谁?”

    “给王曹首吧,都姓王,曹首不会亏待他的。”

    “要不要我给社首带几句话?”

    “不用了,社首这样神仙般的人物什么都知道,他会知道俺想啥的。”

    “那我走了。”

    “嗯——等等。”

    那人抱着孩子转身正要离去,却又被王英喊住,只见他从衣襟内扯出一个鹰嘴吊坠,递给前者。

    “若是俺回不去,麻烦你请王曹首以后告诉俺儿子,他老子活的也像个人!”

    “嗯,我会的。兄弟,保重!”

    紧邻兰溪县的睦州,一件足以载入史册的大事也正在发生。

    睦州青溪县,方氏漆园。

    园主方腊今日刚刚宰牛滤酒,慰劳辛苦了一季的本园雇工和附近生活无依的下户,酒席直至天黑才结束,众人却未就此离场。

    酒酣肉饱之后,方腊将众人留了下来,他有话要讲。

    一些人似乎对今夜之事早有预料,眼神中满是期待;

    另一些人则紧张地看着园主拂去杯盘,跳上酒桌。

    “天下、国、家,本同一理。”

    方腊此话一出,人群迅速安静,园内早就燃起的几处篝火光亮驱走了夜的漆黑,蛙虫惊鸟的叫声此刻似乎也静了下来。

    “假如有一家人,做儿子和弟弟的终年耕田织布,劳累辛苦没有一日得闲,略微有点粮食布帛,父亲、哥哥全拿去挥霍浪费了。”

    “稍不如意,还要被鞭子竹板抽打虐待,折磨到死也毫不怜悯。你们说,这种生活能甘心忍受吗?”

    人群之中的方杰等人立即高呼。

    “不能!”

    酒劲上来的众人也明白了怎么回事,跟着大喊。

    “不能!”

    方腊环顾众人,接着侃侃而谈。

    “父兄即便挥霍浪费剩下的,也不愿还给我们,而把把它全部拿去奉献给仇人。仇人依靠我们的物资变得更富,转而又侵夺欺侮我们,父兄就让子弟去对付他们。”

    “子弟的力量要是支持不了,责惩就会随之而来。然而,我们每年奉献给仇人的东西,却从来不会因为受了仇人的侵侮而免去。你们说,这种生活能安心忍受吗?”

    人群中的王寅立即大喊:“哪有这种道理!”

    群情激愤,跟着叫嚷。

    “对!哪有这样的道理!”

    “现在赋税和劳役这样繁重,官吏掠夺勒索,农养业所得不够生活所需,我们这些人所赖以活命的只剩下漆楮竹木这些土生土长的东西了,又被官府用花石纲等各种名目的赋税科条全部征取去了,不给我们留下一丁点儿。”

    方腊已经进入状态,说着说着流出了眼泪,从怀中掏出《大同说》的小册子,高高举起。

    “这本书叫《大同说》,如今早就传遍了大江南北,很多人都觉得有道理,你们中间有哪些人听过。”

    “我听过!”

    “我也听过,确实很有道理!”

    “对,我们村的措大也讲这本书!”

    方腊收回《大同说》,接着对众人讲。

    “书上讲百姓选官,拿出钱财供奉他们,是希望他们服务于民,可现在的官府不仅不服务百姓,还把搜刮的钱财用在声色、狗马、土木、祷祠、甲兵、花石等事上,每年贿赂西、北二虏的银绢,更是要用百万数字来计算,这些都是我们东南百姓的脂膏和血汗啊!”

    “西、北二虏得到这些搜刮的财宝,更加轻视我们,年年侵扰不止。朝廷给仇敌的奉献从不敢废除,宰执们还沾沾自喜,认为这是安定边疆的长远策略。”

    “唯独我们百姓一年到头辛苦劳累,妻儿受冻挨饿,想吃一天饱饭也不可得,这种日子公不公平?”

    “不公平!”

    “听说东京被神龙降下的大水淹没个把月,死伤无数;京东好汉李子义也再次起兵,打得官军丢盔弃甲;天意和人心都不在朝廷的一边,你们说,这怨谁?”

    “怨他娘的朝廷!”

    “怨他娘的狗官!”

    “怨他娘的造作局!”

    见人心已经被挑动起来,方腊嘴中不断蹦出诱惑的话语。

    “三十年来,元老旧臣降职的降职,死的死,几乎没剩下的,现在当权的都是些卑劣龌龊、奸邪谄媚的家伙,只知道用歌舞女色、营造宫室花园来迷乱蛊惑皇上罢了,国家大事完全不关心。”

    “京城以外的地方官吏,也都贪污奢侈成风,不把地方上的政事当回事。东南百姓被剥削已经很久了!近年来花石纲的侵扰,特别不能令人忍受。”

    “如今,京东淮南已乱,只要我们再主持正义发动起义,各地必定闻风响应;几天工夫就可聚众万人。那些昏庸无用的地方官也不敢上报朝廷,只会想办法招抚我们。我们正好将计就计,拖上一两个月,江南各地就可以全部攻下来。”

    “朝廷这会正在京东和淮南跟李子义大战,根本就没时间管我们这里,等他们分出了胜负,我们都已经一统江南,正好北伐了。”

    “而且,只要我们占领了江南,朝廷军费粮草都无法筹集齐全,只能向中原各地的百姓残酷榨取,这样一来,又会激起更多的反抗。西、北两边的外敌知道了,也会乘机来进攻。”

    “腐败无能的朝廷受到内外夹击,即使是伊尹和吕尚这样的能臣复生,面对这样的时局,也没有半点办法。”

    “我们起事后暂时不北上,只以长江为界,守住江南,减轻劳役和赋税,让百姓安生,天下四方哪个不会恭恭敬敬地来朝拜我们十年之内,就能挥师北伐,一统天下了!”

    听到教主口出豪言,人群中的明教教众自然壮志满怀,恨不得马上就建国。

    但片刻前已经头脑发热的普通百姓却有些懵,不是诉苦和报团反对官府么,怎么就变成了建国北伐,这要死多少人?自己还有没有命活到哪一天?

    方腊将众人的表现看在眼中,抛下一句狠话。

    “这么多人在这里聚会,消息绝对会走漏,明天一早官府就能知道咱们今晚的事,我们所有人都会被官府抓走,然后白白地死在贪官手里。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反了他娘的!”

    “反了!”

    “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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