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西路中山府(原定州,政和三年升为中山府)。

    徐泽在河北两路转了半大半圈,各地长官得到消息后,尽皆提前侯于边界之县等待宣抚使巡游的队伍,但到了中山府却出了意外。

    一直等到出巡队伍从中山府最东面的属县望都出发,走了大半程,离府治安喜县只有十里时,知安喜县事邓敬源才独自一人迎上徐泽,忐忑不安地向其解释知真定府事陈遘没出城迎接的原因。

    “陈知府说,说——”

    “一字不漏,照直说!本官不会迁怒于你。”

    邓敬源咬咬牙,说出了陈遘的原话。

    “陈知府说‘天子凌而割两河,主辱臣死,遘深受国恩,岂可当卖国家为囚孥乎’。”

    “如此说来,陈遘是铁了心要拒我这反贼入城了!”

    邓敬源担心徐泽因怒兴兵,坏了一城百姓,犹豫片刻,谏言道:

    “王者当以仁义取天下,还请徐社首三思而行。”

    徐泽其实根本就没有发怒,因为这样的事迟早是要面对的。

    赵宋养士一百六十年,有愿意为国殉难的忠臣很正常,没有才是意外。

    同舟社从拿下登州开始,一直到取下河北两路,拿下了这么多地方,才出现一个头铁的陈遘,已经是大大出乎徐泽的预料了。

    “放心!同舟社不做残民害民之事。”

    邓敬源没有听出徐泽的潜台词,松了一口气,长揖到底。

    “下官代安喜县全城百姓,谢过徐社首!”

    徐泽既然已经取得河北两路的合法治理权,当然不想再起战火,但不愿打仗并不代表他会放过陈遘。

    站在赵宋君臣的角度,陈遘毫无疑问是忠臣。

    忠臣义士徐泽自然敬佩,换个身份,其人说不定还要大肆宣扬陈遘的忠贞行为。

    但屁股决定立场,既然对方要站到同舟社的对立面,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中山府必须拿下,陈遘也必须严惩!

    这不是什么面子胸怀之类的小问题,而是事关同舟社事业成败的原则大事。

    不拿下中山府,就不可能统一河北两路军令、政令。

    不惩处公开拒绝社首入城的陈遘,同舟社就别想在河北两路强力推行损害现有统治阶层利益的社会改革。

    待邓敬源退下,徐泽又安排亲卫唤来赵楷。

    赵楷的身份是确保赵佶老实履约的质子,但徐泽觉得把他养在后方既不放心,也过于浪费,便将其人编入随员队伍。

    并不是挂名的随员,而是真要随徐泽深入城寨了解底层军汉真实生活状态,下到田间掌握民生疾苦的真随员,这本就是他作为赵氏子孙该尽的本分。

    当然,赵楷作为随员,自然不可能再有锦衣玉食,生活起居一应标准皆同其他随员。

    其人前段时间得病,就是因为适应不了粗茶淡饭,加之连日陪徐泽下乡辛劳所致。

    “郓王,知中山府事陈遘据城自立,拒绝王师入城,你觉得这事该如何处置?”

    “小,小王认为,此事全由徐宣抚作主。”

    赵楷自上次病愈后,再不敢抱怨随营生活条件差了,胆子也越发变小,每次跟徐泽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全由我作主?那好,你是天子最宠爱的亲王,想来陈遘应该会听你的话,就请你进城劝——”

    赵楷大惊,未等徐泽说完,就连连摆手,惊叫道:

    “不,不可啊!”

    徐泽立即板起脸,不悦地道:

    “郓王,只是让你跑个腿而已,又没什么风险。安喜城中可是有数万百姓,皆是你赵氏子民,须知战端一起,死伤无算。你身为享受亿万百姓供养的赵氏子孙,就忍心他们因为某人的愚行而卷入战火?”

    陈遘若是能打败徐泽,赵楷当然愿意进城鼓舞军心,顺便脱离徐泽的魔爪。

    可现在的问题摆明了是这陈知府犯蠢,还要拉上满城百姓,形势如此危险,他哪里还敢进城劝降?

    赵楷说不过徐泽,更不敢与其人狡辩,只能一个劲地求饶。

    “小王,小王没胆,不敢进城。”

    见其人这般无胆,徐泽摆手道:

    “罢了罢了,既然你不愿进城,那写一封劝降信,不为难吧?”

    赵楷心知自己上当了,这贼子早就想好了要让自己写信,却先以进城劝降相激,此时却不敢再改口了。

    “不,不为难,还请徐宣抚明言,小王该如何写?”

    上道!

    徐泽对赵楷这段时间的明显“进步”很满意。

    “昨日你随我探访乡间,有乡民反应官府二十年来屡增税钱,其中就有新增的‘经制钱’一项,可还记得?”

    赵楷最怕的就是随徐泽走访民家,一路劳累不说,乡民一旦打开话匣子,说的几乎全是抱怨朝廷的话,更有甚者说到激动处还出口成脏,让他这个作为“普通随员”的亲王极度难堪。

    “小王记得。”

    “经制钱即是由这个陈遘陈知府首创。”

    “啊!”

    所谓经制,本义是治国的制度。

    陈遘以筹措军政费用为由,以商贾为课税主体,包含卖酒、鬻糟、商税、牙税、契税、头子钱、楼店钱等,每贯增收20文以充经制之用,故取名“经制钱”。

    此税一出,自然引得一片怨声载道。

    实际上,封建王朝国家有难,加税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事,不加商税就得加农税,总得加才行。

    这事真要说起来,锅还是得让赵佶来背。

    其人登基这些年来,赵宋不断增加税钱,“经制钱”只是其中一种而已。

    正是这位教主道君皇帝将天下搅得一团糟,导致国家财政开支不断增加,才逼得下面的臣子挖空心思增加各种苛捐杂税。

    没有陈遘,也会有辛遘,总要有人为赵佶的胡搞擦屁股才行。

    随意增加杂税最大的问题,还不在增加的这点税钱本身,而是给了具体收税的底层官吏和上户上下其手的机会,百姓最终要付出的税钱将成倍增加。

    不过,徐泽喊赵楷来,并不是跟他讨论加税的锅该谁背的问题。

    “这劝降书该如何写,你可想明白了?”

    “小王想明白了。”

    赵楷咬牙切齿,情绪有些激动,说话都利索了。

    “正是陈遘这等欺世盗名之徒胡作非为,才坏了我赵氏江山,小王定要骂得这贼子主动授首。”

    “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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