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隆隆——

    如闷雷般又不似闷雷的奇怪声响传到辽军北面大营时,兵卒们还在骂咧咧地啃着又冷又硬的干粮,不少人下意识地看向南边的天空。

    天上确实有乌云在聚集,看起来似乎要下雨的样子,但之前并没有见到闪电。

    而且,这声音也不似正常的滚雷声,比滚雷持续的时间更长。

    仔细去听的话,还能分辨这声音不止一个,其中应该夹在着很多雷声,也不似来自天上。

    刚刚巡完营回到帐中,正啃肉干充饥的萧干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惊得当即站起,吐掉口中的肉干。

    “传令!全军集结,准备出战!”

    玉河县西,同军预定渡河点。

    同军占领良乡县之前,辽军就破坏了这里的渡口。

    昨日,萧干又命民军在这里紧急设置了一批拒马和鹿柴、陷阱等障碍,以期阻止同军快速渡河。

    强渡不是偷渡,桑干河西岸的同舟社大军云集,动静很大,根本就瞒不住东岸时刻在监控的辽人。

    萧干昨日在民军大营中留了部分兵马,以应对紧急情况。

    这些辽军是首批御敌部队,强调一个“快”字。

    只有快速抵达岸边,将敌人困死在刚刚登陆的河滩,才能为后面的民军创造阻敌的机会。

    早在同军重炮营进入阵地的时候,岸边留守的辽军探马就发出了信号。

    这部分留守辽军便立即根据预案集结,迅速冲出营寨,推着昨晚就留在营外的盾车,欲要将刚刚渡河的敌军赶下河。

    选锋将小船推入水中,重炮营的第一轮炮击便开始后,十里外萧干听到的闷雷声正是来自这次炮击。

    炮击的目标却不是东面正在靠近的辽军应急人马,而是昨日布置在河滩上拒马和鹿柴等防御工事。

    尤其是拒马,异常笨重,多是以直径近二尺的大圆木为横杆,凿出十字孔,然后安上数根近丈长的削尖木杆。

    松软的河滩上,刚刚抢滩成功的选锋若是花费气力挪动这些沉重且杂乱的大家伙,无疑会被即将赶来的辽军当成活靶子。

    可在重炮营的火力摧残下,辽人费劲心神设置的障碍仿若幼儿的积木被成人粗暴踢散,一时间断木、砂石、尘土乱飞。

    见到河滩恐怖的场景,刚出大营的准备阻敌的辽军胆颤心摇,将官反复催促才敢上前——这种非人力可以抗拒的伟力对士气的打击太大了。

    其实,拒马、鹿柴等物中间有很大的空隙,单门的火炮很难命中要害,但同舟社在西岸阵地上布置的火炮何止数门?

    实际上,首轮炮击只动用了一百门轮射——仅接近阵地上所有火炮的三分之一。

    不算太宽的登陆点,层层叠叠的障碍,也用不上太多的火炮。

    战争是最好的军事技术孵化器和试验场,应战争的需要,同舟社在火炮研制成功后,与之相关的技、战术和科技也一直在飞速发展。

    首先是火炮铸造技术本身有了长足的进步。

    从蛤蜊岛火炮定型到现在,已经过了去五年多,同军大规模列装火炮也有四年多的时间,这么长时间过去,赵宋凭借着有限的情报都鼓捣出了自己的火炮。

    在凌振、汤隆等人的努力下,同舟社炼铁、铸炮技术接连攻克难关,铸造的火炮性能越来越好。

    同军现在使用的火炮实际上是性能远超初代的第二代产品了。

    针对不同战场地形和战术的需要,凌振还开发出了多个新炮种和炮弹。

    其人还根据徐泽的“提醒”,改进了火药生产工艺,现在使用的颗粒化火药比起粉末火药燃速更均匀,抗潮性更好,也更便于运输。

    而在火炮的运用上,同军则走得更远。

    从发射火药定装到装填步骤标准化,从总结目标瞄准口诀到步炮协同战术尝试,不断有新战法和技巧推广。

    而这些,并不是徐泽这个半瓢水的穿越者刻意拔高的结果。

    或是某位师正灵光一现,或是哪位炮手长期的经验总结,或是……

    在频繁的战斗和比武竞赛中,渴求建功立业的同军将士将自己的聪明才智发挥得淋漓极致。

    新时代的军事技术革新就是这样,一旦尝到了新军事技术变革带来的甜头,形成完整的产业链条,就会一步先步步先,再没人能阻止这种潮流。

    河道中,秦明冒着头顶呼啸而过的炮弹,带着选锋将士奋力催动桨橹,已经划过了河道中央。

    震耳欲聋的炮营阵地上,金、鼓、口令等传统指挥手段基本没有作用。

    受命指挥整个炮营的第二军军正武松透过望远镜确认了炮火打击的效果,又看了看高台上徐泽的大纛,立即举起身边的小旗挥舞。

    传令的士兵见到军正的动作后,当即调整将旗。

    各炮营接收到指令,营官跟着挥舞自己的指挥旗,作出战术调整。

    “炮火延伸。”

    再次开始的炮火并非是向河滩拒马阵地后延伸,那里暂时还没有敌人冲过来,而是直接跳到从辽国民军大营里匆匆赶来的“应急部队”军阵中。

    先是由各营技术最精熟的炮手根据经验试炮,确认打击效果后再修正射击诸元,并指导其余众炮组跟着调整。

    河滩上,秦明已经带着选锋冲上了河。

    “甲乙两队前出设雷,丙丁两队安置立牌,其余人清理残余障碍!”

    立牌顾名思义,就是站立的盾牌,但比普通盾牌更大,乃牛皮覆盖厚竹条编成,极为坚固。

    且有拐子(支撑架),可以不靠外力来立起,方便士兵在后面进行火力输出。

    紧随选锋营抢滩的是搭建浮桥的工程营人员,拖着丝绳就过了河,上岸后立即选址打桩,安置绞盘,牵引缆绳。

    缆绳拉过河后,河道中的几艘小船上立即有人将连接缆绳的大铁锚放入水中,待其固定到河底,就立即发出信号。

    西岸,工程营官兵将早就穿好缆绳的浮桥单元逐个推下水,东西一起合力,将浮桥单元逐步拉到河对岸。

    高台上,徐泽透过望远镜,看到辽军昨夜通宵做好的“防炮神器”盾车在重炮的摧残下四分五裂的场景,咧嘴而笑。

    辽军统帅显然对能飞出数里远的大铁球究竟携带多大的动能没有清醒认识,居然异想天开的以这种简陋的装备近距离防备重炮打击。

    这种以数寸厚的木板加皮、布覆盖表面做成的盾车,应该能防住粗制滥造的火炮或是后世倭国的“铁炮”。

    但在同军领先于时代的重炮面前,就如同河滩上的沉重拒马一样,不值一提。

    毫无悬念,敌军仓促组织起来的第一波反冲锋失败了。

    徐泽对身旁的传令兵道:

    “第二批选锋渡河!”

    相比起同军渡河的有条不紊,辽军的应对则要混乱得多。

    “枢密使,敌军已经开始渡河,正在搭建浮桥!”

    “浮桥!你确认是浮桥?”

    尽管隔得很远看不真切,但同军工程营没带武器,上岸后就立即选址打桩,绞动缆绳,明显是要建浮桥的样子,探马还是能够判断的。

    “是!小人能确认。”

    听到炮声之后,萧干就立即命令部下集结,反应不可谓不快。

    但己方大军刚出营门,敌军就已经渡过了桑干河并开始架桥,这速度也太快了!

    看着民军推着吱呀作响缓慢行进的盾车,萧干咬了咬牙。

    “不要了!快把这些破烂东西推到路边,骑兵跟我走,其余人赶紧跟上!”

    昨天,萧干和耶律大石商议同舟社渡河之策时,后者就提出过同舟社可能会联结木筏和小船搭建浮桥的设想。

    萧干对这一情况非常重视,特意留了两千兵马在靠渡河点更近的民军大营,以应对敌军突然发起的强渡。

    其人还放弃了之前等敌军小半人马渡过河再打的设想,安排民夫在河边设置拒马和鹿柴,以干扰同军,尽量拖延其渡河效率。

    萧干当时觉得应该能保证万无一失,现在见敌军的行动这么迅速,却觉得这些措施有些不够用了。

    浮桥虽然由舟筏组成,但二者的运兵能力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尤其是在不算太宽的桑干河上搭建了浮桥,只要再在东岸取得稳固的集结地,很短的时间内就能让数千兵马过河。

    然后,就能进一步扩大集结地,再运更多兵马,情况将一发而不可收拾。

    萧干意识到自己可能再次低估了对手的魄力,犯了一个不该犯的致命错误。

    这一战必须采取更多的应对手段了,其人立即对一个亲卫吩咐道:

    “快去通知萧得奴,敌人在搭建浮桥了!”

    南面大营,耶律大石收到探马送回的消息后,几乎做出了跟萧干同样的选择。

    只是,因为南营的兵员构成更复杂,场面显得更乱。

    早上起床后,就不断出现新情况。

    一个命令还没执行完,另一个命令又来了,士兵们无所适从,只能没头苍蝇般乱跑。

    到处都是人喊马嘶的场面,直到探马送来同军开始搭建浮桥的消息,南营辽军仍没有完成集结。

    耶律大石阴沉着脸,亲手砍死了三名鬼叫着乱窜的小兵后,才堪堪稳住这混乱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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