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军也有骑兵,并逐步扩编到了四个营的编制。

    四营骑兵合练的场景已经够震慑人心了,但与眼前辽人的万马奔腾相比,仍差得很远。

    雨幕笼罩,降低了人的视野,骑兵层叠的效果在同军将士眼中会被放大,看不真切其究竟有多少层,从而错估其具体数量。

    冲锋中的马蹄重击地面的声音,混合泥浆四溅产生的声音、哗啦的雨声和不时响起的雷声,让直面这一场景的同军将士感官不断放大。

    同军已到位的四个师,依据战场态势,南北两面各一个师,东面两个师,大略组成了一个“】型”军阵。

    北面迎击辽军骑兵的,是实战老兵不多的关胜部。

    “你个瓜货,这么大个个子,怕个啥!”

    早年的顺化城傻小子马和尚已经升为了营正,再没人提他“憨营正”的名号,但其人说话还是透着一股憨气。

    被营正训了的大个子枪盾手涨红了脸,眼睛瞪大看着快速接近的辽国骑兵。

    “俺没,没怕!”

    “没怕喘那么粗的气干啥?”

    “俺没见过这个多马。”

    “人都不怕,怕什么马!张开嘴,跟我呼气,吸气,再呼气——”

    在很多初次面对大规模骑兵冲阵的同军军士眼里,等待敌军冲阵的时间似乎很长。

    但双方军阵本就不足两里,在辽军眼里,从战马慢跑热身到提速,再到冲锋接敌,也就很短的一段时间。

    萧干贵为北枢密使和大军统帅,当然不可能真冲在最前面,但可凭借坐骑肩高和个人身长的优势,其人在后面也能大致看清敌军的动态。

    同军官兵并没有像他希望的那样见到骑军冲阵就混乱,反而还有空闲聊。

    萧干突然意识到今日的战局恐怕不妙,自己手中的精锐骑兵搞不好就要折在这里。

    同舟社的军队有胆量雨天强渡桑干河,也许真有底气,而不是依靠他们那种能够发出轰隆巨响并抛出大铁球的兵器。

    但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就算骑兵打不垮敌军,也要硬着头皮先冲上去缠住他们。

    只要能打乱敌军的布置,为即将赶来的东面民军以及南北大营步兵争取到时间,赢得缠斗的机会,这一仗就还能打。

    白刃肉搏战,只要不胆怯,很容易打出一比一的伤亡比。

    就算对方装备更精良,更能抗和打,但终极需要体力做支撑,在这种极度消耗体力的雨天里持续战斗,再好的装备也会因为没有体力而失去作用。

    同军已经渡过河的部队只有几千,在辽军三大营兵马合围之前,顶天了也就能通过浮桥再送来几千人,最多一万出头。

    六万对一万,大辽仍有很大的胜率。

    大辽立国来,多次打败的都是装备精良的宋人,这次也能一样。

    骑兵一旦提速,里许的距离瞬息而至。

    近了,更近了。

    冲在前排的骑士已经能够看清敌军身上顺着铁甲上流下的雨水。

    输与赢,就看接阵的这一下了。

    “合盾!举枪!”

    在各自营正的口令下,同军将士熟练地变幻着队形。

    极短的时间里,各营方阵就变成了一个长枪、大盾构成的大刺猬。

    冲在最前的辽国骑兵立即意识到了不妙,但身后和左右都是高速冲锋的战马,此时再想勒马或是转身,无疑会带着袍泽一起死,还不如冲上去博一把。

    轰隆——

    巨大的声响再次响起,并不是接阵撞击声,双方暂时还没有接阵。

    响声来自正在冲锋的骑兵军阵中间,是有战马踏响了仅剩的几颗地雷,连人带马都被爆炸的气浪高高掀起。

    轰隆——轰隆——轰隆——轰——

    啾啾啾-——

    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和战马嘶鸣声中,同辽两军终于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风声、雨声、雷声、喊杀声、刀枪入肉声、战马嘶鸣声、爆炸声、军阵撞击的骨骼碎裂声等声响,汇聚成一场地狱交响曲。

    各种声响尽皆传入同军方阵的将士耳中,但众人却不敢分心。

    一旦接阵,场面就变得极度混乱。

    高速冲锋的战马携带着极大的动能,野蛮撞击军阵的力量超乎想象,足以使得撞击双方都筋断骨折。

    撞阵的战马自不必说,迎接撞击的同军将士也极不好过。

    即便大盾相合,依靠阵型和身边的袍泽卸力,分配到单个军士身上的力量已经卸去不少,但仍然超过正常能承受的极限。

    以肩膀顶着大盾的枪盾兵,很多人被巨力撞碎了肩骨,还有少量军士口鼻出血,显然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尽管盾阵未破,但要想阵型稳固,仍要及时将这些受伤的勇士换下。

    长枪手不需要与战马角力,在敌军弓弩同样因雨天无法使用的情况下,有枪盾手保护,伤亡的概率降低了很多。

    但在极度紧张之下,一些新兵也会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有人因角度不对,长枪根本刺不到敌人,却不知道稍微调整一下;还有人的枪头已经被被敌人削掉,还徒劳地一再刺向敌人。

    接阵的瞬间,无论敌我,都处在混乱之中,处在指挥位置上的将帅也无力解决这样的问题,唯有第一线的营、队级军官才是混战的关键力量。

    当辽军官兵还在试图控制因爆炸而再次受惊狂蹦的战马时,同军基层军官已经作出了自己及时的应对。

    “乙队补上大盾,丙队撤、戊队刺枪。”

    “己队快补丁队缺口!”

    杜继宗刚带着三个营过了河,就见到北面激烈的战斗场景。

    “社首,让我们去增援左翼吧?”

    徐泽很果断地回绝了其人的请战。

    “不用!敌军已经乱了,地上全是泥,还没等你们顶上去他们就要溃散。你去正面,让魏定国派两个营包抄他们。”

    “明白!快跟我来!”

    徐泽的预料很准确,没等魏定国派出的两个营完成包抄,北面的辽军就撤了。

    直到两军正式接阵以前,大部分辽国骑兵都有一个错误的认识:

    同军敢于入侵辽国并强渡桑干河,所倚仗的不过是兵甲犀利和能爆炸的神秘武器,凭着这些武器和人多的优势,的确能打出不俗的战果。

    但他们骨子里仍是怯懦的宋人,只要骑兵找准薄弱环节,突入其军阵中,就能摧毁宋人的战斗意志,剩下的便是驱赶牛羊般的肆意屠杀了。

    今日同军的阵列就有薄弱环节,正是萧干之前看到的“阵列不齐”的位置。

    可此处乃是同军为了避开雷区,故意给敌军留好冲阵的“最佳位置”。

    不知就里的辽军骑兵正好一头钻了进来,然后就悲剧了。

    实际上,就算没有地雷突然爆炸使得战马受惊,辽军也讨不到好。

    当骑兵硬撼不动敢战且阵型异常稳固的枪盾大阵时,此战就已经注定失败了。

    失去了速度优势,骑兵手中的骑枪和弯刀就算巧合下能碰到敌人,在对方有铁甲防护的情况下,也很难造成有效杀伤。

    而敌军凭借大盾和长枪以及严密的阵型,却能轻易给辽军以致命伤。

    萧干期望中的一比一交换比并没有出现,阵中的战马却因为踩着地雷而狂蹦乱跳。

    马这种灵性生物也有喜怒哀乐等复杂的情绪,马群甚至还能如人群一样传播放大恐惧、慌张、狂躁等负面情绪。

    当嘶鸣声连成一片后没有受到爆炸惊吓的战马也会狂躁不安,辽军的军阵已经因为战马的失去控制而变得混乱不堪。

    再坚持留在战场已经毫无意义,趁着死伤还不大,赶紧撤下去安抚战马,并等后续的兵马赶到还能再冲一次。

    “快撤!”

    呜——

    低沉牛角号音响起,乱作一团的辽骑终于解脱,总算能撤离这混乱的战场了。

    “打旗语,命关胜追击敌军!”

    命令尚未下达,就有跟在徐泽身边的作战参军提醒道:

    “社首,北面还有上万辽军,一个师是不是少了些?”

    “无妨,丧胆之师而已,人数再多都没用。”

    “明白!”

    经过几日的细致侦察,徐泽当然知道辽军在北面的大致兵力数量。

    但其人仍坚持命令关胜率部追击,并不仅仅是因为敌军已经丧胆,而是骑兵与步兵不一样,只有脱离接触,运动起来才有杀伤力。

    既然敌军不知好歹,一头冲过来与同军缠斗,就别想再脱离接触。

    实际上,辽军想撤也没那么容易。

    正在交战的骑兵自不必说,仓促转身把后背交给同军就是送死;

    后面还没接阵的骑兵也好不到哪里去。

    混乱的战场上,大部分紧张的兵卒收到进攻命令未必敢进攻,收到撤退却命令肯定能及时撤退,但作为骑兵之腿的战马却很难和其主人一样快速反应。

    惊慌的战马在阵中乱蹦乱跳,不少骑兵被自己的坐骑甩到在泥地里惨遭践踏,还有一些技术精湛的骑兵没被甩下来,并试图安抚控制自己的坐骑。

    只有极少数性子温顺的战马能够听从主人的命令,做出相应的动作,但仍要注意闪躲惊惧乱蹦的同类冲撞。

    看到大纛旗语,关胜当即带着直属队前移。

    随着将旗移动,各营也迅速变阵,打开大盾,死死咬住陷入泥沼的辽军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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