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管辽兴军节度使兼诸军都统张觉状:自女直深入,北朝皇帝西狩不返,诸路寇兵充斥,道途塞绝……即调务丁壮,缮甲兵,锄贼徒以活生灵。区区之志,必已闻之……使复父母之邦,是成终始之义。一则为大朝守圉之计,二则快遗民归国之心……今差都统府掌书鸿胪少卿张钧、将作监参谋军事张敦固谨诣宣抚司,纳土归朝。”

    面对金国和同舟社交相侵略,社稷即将覆亡的压力,北辽政权曾紧急抽调东面各州县的兵马。

    结果,玉河渡一战,东拼西凑的兵马被同军打崩,燕京不战而下。

    战后,燕京以东各州县因为之前的抽调导致防御空虚,基本也是传檄而定。

    这几日,继析津府和涿、易、檀、顺四州入手后,武松又奉命继续向东,陆续收取了景州和蓟州等地。

    辽国南京道的诸多州县,仅剩下东北角的平州一地暂时没有被同舟社吃下。

    秉承社首的意思,武松对燕京东部各州县的攻略以尽量涤荡陈腐势力为先,并不是狂飙猛进的“五天三捷报”。

    但在各地传檄而定的情况下,速度也相当快。

    令徐泽稍稍有点意外的是,同军尚未进入平州境内,张觉就遣人送来了《纳土状》,这嗅觉也是相当敏锐了。

    从时间上算,其人很可能早就准备好了这份状。

    并在得知燕京被同舟社取得消息后,就立即派人送来了。

    徐泽放下纳土状,抬头看向立在下首的张钧和张敦固二人。

    “此状是何人所作?”

    “回社首,节度使纳土归朝之心拳拳,此状正是节度使亲作。”

    回话的是辽兴军都统府掌书鸿胪少卿张钧,张觉的弟弟。

    二人入衙通报身份时,张钧就已经向徐泽说明了自己与张觉的关系。

    徐泽刚才在看《纳土状》时,张钧的注意力全在徐泽身上,发现徐社首并没有生气发怒的迹象,方敢答话。

    “如此文采,令兄可有功名?”

    居移气养移体,徐泽为官多年,刻意拿捏起架子来,也能做到文气十足。

    南朝果然柔弱好文!

    偌大的平州纳入治下不关心,反而关心这纳土状的文采。

    张钧嘴角微微上翘,又马上恢复正常。

    其人微不可察的小动作,却没有逃过徐泽毒辣的目光。

    “好教社首知道,家兄乃是辽大安二年(公元1086年)丙寅科中进士头名。”

    “呵呵,腹有诗书的状元郎,难怪。”

    徐泽脸上的笑容更盛,似是极为欣赏张觉的好文采和拳拳之心。

    就在张钧、张敦固二人彻底放松下来时,其人的话锋突然一转。

    “就是不知道张觉在战场上,是否也有这状元之才。”

    “啊!”

    徐泽这话显然不是赞扬张觉文武全才、心怀南朝的大义之类,结合其人戏谑的语气,更是耐人寻味。

    张钧被徐泽的话所惊,张大了嘴,半晌没有接上话。

    将作监参事张敦固作为副使,赶紧站出来为正使解围。

    “徐社首,节度使心怀忠义,多年来一直立志恢复汉家河山,早就期盼着王师北上,纳土归朝之心日月可表啊!”

    “忠义?”

    徐泽起身,看向没有说话的张钧,冷笑道:

    “我记得大辽朝廷对张觉的任命一直是辽兴军节度副使,何时又命其人‘权管’辽兴军了?还有,辽兴军又何时设置了诸军都统一职?”

    这一会功夫,张钧已经恢复了冷静。

    “好教社首知道,原辽兴军节度使萧谛里横征暴敛,激起民愤,死在了动乱之中,还是家兄平定的动乱,此后,朝廷就再没有派节度使赴任辽兴军。”

    二人所说之事,还要从头说起。

    辽兴军不是赵宋州军意义上的“军”,而是总揽平州军政大事的行政单位。

    “燕云十六州”只是宋人的提法,辽国官民通常将这片广阔土地表述为“燕、云、平三地”。

    能与燕京并称的“平”即是平州,此平州也不是下辖卢龙和安喜二县的小平州。

    而是包含小平州在内,再加滦州和营州两地的大平州。

    平州的历史很久远,甚至可以追朔到商代以前。

    秦汉时,平州之地分属辽西和右北平二郡。

    隋朝开皇中,正式更此地名为平州,大业初夏又升为郡。

    唐武德初年,复又改州,天宝元年仍为北平郡,后唐再复为平州。

    契丹人征服此地后,为加强管理,乃设置辽兴军节度使司,统管平、滦、营三州。

    平州东临渤海,北接辽西走廊,西有燕山余脉,中隔滦河。

    不算久废又建的石城县,其地与西面的蓟州相距数百里。

    很明显,这种地方天然就适合割据。

    一旦形成割据,大军前去征讨的粮草征集、民夫调用都是大难题。

    早在商代这里就是孤竹国,春秋为山戎国,汉末公孙度又据其地自立。

    辽国对这块易割裂之地的治理一直很重视,迁徙居民三千,于废弃多年的石城县南五十里营建新石城,重连接蓟、州两地,以加强对平州的控制。

    在平州的任官多上,大辽也多用办事可靠的大臣。

    比如,上一任到任的辽兴军节度使就是耶律大石。

    去年底,同舟社海军袭扰析津府,天祚帝亲自赶到燕京坐镇。

    随即,耶律延禧召耶律大石进京面圣,以备军机咨询,并命萧谛里接任其职。

    其后,金军南下,同舟社有北侵之意,老天也显日食异象,燕京局势大坏。

    招致天怒人怨的耶律延禧在燕京待不住,仓惶逃跑,阴谋家耶律淳得以篡位。

    北辽政权成立伊始,就面临着社稷覆亡的危急形势。

    为救亡图存,伪天锡帝只得征调调包含辽兴军在内的各地兵马入京勤王。

    朝廷此举自然使得本就混乱不堪的地方上变得更加动荡,平州便是在那个时候发生了暴乱。

    辽兴军上报到燕京的情况是“民兵暴乱,攻入节度使司,杀死萧谛里,张觉抚定暴乱,州人推之权领州事。”

    外敌即将攻入京都地区,边地突然民兵暴乱。

    朝廷新任的节度使被杀,老资历的副使屁事没有,还能轻易抚定叛乱,并被“州人推举”领州事。

    这事怎么看,都透着极大的古怪。

    前任辽兴军节度使耶律大石便直言平川民兵暴乱就是蓄意叛乱,主谋就是张觉,对这种行为必须严惩。

    但彼时金人已经打到中京道,北辽政权危在旦夕,首都燕京随时都有可能被南下的金人攻破,哪里还管得了远在海边的平州之事。

    伪帝耶律淳只能假装不知辽兴军民兵暴乱的真相,任命诸行宫提辖时立爱接任辽兴军节度使,以期暂时稳住平州局势。

    时局如此混沌,平州又有如此明显的阴谋,时立爱如何敢在这个时候跑到平州就任,嫌弃张觉杀了一个节度使不过瘾么?

    其人乃称病在家,并未启行。

    随后,同舟社誓师北伐,目标直指燕京。

    到了这个时候,辽兴军动乱的真相和局势已经不重要了,守住燕京才是关键。

    此后,辽国便无暇顾及平州的阴谋和动乱了。

    而未及时赴任辽兴军的时立爱也被耶律淳改任为汉军都统,并参与了玉河渡之战,最终死在了乱军之中。

    所以,自耶律大石被召进京后的几个月时间里,主持辽兴军节度使司具体事务的,实际是辽兴军节度副使张觉。

    同舟社一战定乾坤,燕京的文书资料保存齐全,文武百官也一个没有逃脱。

    徐泽顺利掌管燕京,自然早就掌握了平川民兵暴动的相关信息,还询问过耶律大石关于张觉的一些信息。

    其人实际很清楚张觉的“权管辽兴军节度使兼诸军都统”是怎么回事。

    但他偏要质问张钧、张敦固,用意自明。

    “早几日,知易州事高凤也纳土归附,我有意让易、平二州的官长对调,你们意下如何?”

    张钧、张敦固顿时变了脸色。

    欺人太甚!

    无论同舟社做的事有多漂亮,说的话有多好听,都改变不了其是侵略者的事实。

    哪有做侵略者做到这样理直气壮的道理?

    说白了,从天祚帝耶律延禧西逃,伪天锡帝耶律淳篡位开始,辽国的法理就已经乱了。

    尽管天祚帝还没有死,但能够号令天下的大辽朝廷实际上已经灭亡了。

    现在,就是“辽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的局面。

    金国取得先手,霸占了最大的一块鹿肉。

    同舟社虽然入局较晚,但下手快准狠,抢到了最鲜美的部分。

    张觉作为地头蛇,经营平州多年,趁乱而起,暂时只能割据平州,吃点边角肉。

    其人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目前的力量还不足以自立,纳土归朝,主动加盟同舟社,姿态已经放得够低了。

    同舟社作为侵略者,才开局就有强力地头蛇的投靠,这么好的便宜到手,见好就收多好。

    偏要吃干抹净不给别人一点汤喝,吃相这么难看,就不怕把加盟者逼成敌人?

    张钧终于看清了徐泽的嘴脸,当即改变策略。

    “好教社首知道,之前,女直人拿下中京,南京又动荡不堪,家兄为保境安民,已经尽籍州中兵马,得大军五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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