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谪利用极大的意志力才将波涛汹涌的内心抑制住,他面无表情地将弟子……道侣契召回,看着艳红色的契蝴蝶似的落在他掌心,猛地一用力,直接将契握在掌心。

    契被直接震碎,牧谪将发着抖的手垂下,利用宽袖遮挡住幅度不大的颤动,他冷淡道:“不要跟着我了,我怕我道侣误会。”

    宿芳意一怔,还没反应过来,牧谪就快步而行,顷刻将她们甩在了身后。

    妙轻风跟了上来,看到宿芳意呆怔的模样,道:“他又不说人话了?”

    宿芳意喃喃道:“他果真是个好男人。”

    妙轻风:“?”

    为什么对他好感更深了?

    好男人牧谪面无表情地沿着河边往前走,道侣契一直都是直直朝着一个方向而去,沈顾容应当很听他的话在原地等他,没有半分移动。

    牧谪的心尖突然剧烈地颤动起来。

    道侣契……

    以及乖乖原地等他的师尊……

    一切的一切都让牧谪血脉偾张,仿佛这些年来脑海中一直编织的美梦成了真,让他恨不得下一瞬就冲到沈顾容面前。

    牧谪疾行了片刻,终于在一处河岸边看到了撑着伞等他的沈顾容。

    牧谪心脏狂跳,不受控制地冲过去,呼吸都有些不稳。

    “师尊!”

    他刚走过去,就听到沈顾容在心中念叨着:「到底要怎么才能告诉牧谪,我把弟子契结错了?直说也太丢师尊面子了吧。」

    牧谪:“……”

    牧谪脚下一个踉跄,险些直接摔倒在地。

    沈顾容这才听到动静,微微转身看他,白发被风吹得有一绺拂在眼前,被他抬手轻柔地捋到耳后,谪仙似的。

    他看到牧谪,眸子骤然闪现一丝微光,任谁都能听出来他语气中的喜色:“牧谪。”

    「你终于寻来了!你都不知道,方才有那——么多的凶兽要来啃我,全都被我吓跑了。」

    “那”这个音,他还拖了老长,显得异常可爱。

    牧谪僵在原地,怔然看着他。

    沈顾容歪头:“怎么了?”

    牧谪脸色苍白,抿了抿唇,才低声道:“无事。”

    没有事。

    牧谪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沈顾容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和他结道侣契,按照他迷糊的性子,将弟子契结错错道侣契,才是最正常的。

    哪怕知道道侣契来之古怪,牧谪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妄想自己的这份狂悖妄心能够得到好的结局。

    然而,沈顾容轻飘飘一句话,彻底将他打入谷底。

    方才他有多欢喜,现在就有多绝望。

    好在牧谪这些年在沈顾容身上受过的挫折太多,昨晚那种事都不顾师尊的反抗做出来了,现在的情景于他而言,不过只是浇了一盆冷水罢了。

    一切又回到了。

    只是那阴差阳错的道侣契,又重新给了牧谪更大的希望。

    牧谪冷静地心想:“天道都在帮我。”

    要不然沈顾容这么多徒弟,为什么就单单他自己画错了契,还成了道侣契呢?

    牧谪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缓慢上前,尝试着抱住了沈顾容。

    沈顾容浑身一僵,还是接受不了他这种亲昵的靠近,正要呵斥他,牧谪就喃声道:“路上有太多凶兽,让师尊久等是牧谪不对。”

    沈顾容:“……”

    沈顾容的呵斥立刻就吞了回去。

    牧谪那难得服软的语调让沈顾容恍惚中觉得自己是个压榨徒弟的恶毒师尊,人孩子都这么千辛万苦来找你这个路痴了,你还想怎样?

    这么一想,沈顾容只好微微放松身体,尽量保持大人的从容,抬手摸了摸牧谪的头,安抚他:“没事,我也没等多久。”

    他说着,心中呜咽一声:「这孩子吃什么长的,为什么比师尊还高?」

    牧谪:“……”

    然后牧谪就感觉他家师尊偷偷摸摸踮了踮脚尖。

    牧谪:“……”

    噗。

    他险些笑出来。

    这么多年没见,他师尊依然没变。

    牧谪仗着沈顾容这次没反抗,抱着他占足了便宜,最后在沈顾容发怒之前撤开了身。

    进退有度,日后才能得到更多。

    孤鸿秘境是个圆,无论怎么走都会回到原点,牧谪随意寻了个方向,和沈顾容一起去寻找机缘。

    机缘往往都伴随着惊险。

    整个孤鸿秘境对两人来说,根本算是如履平地,只是也意味着机缘更难寻到。

    两人不紧不慢地并肩而行,因为沈顾容的存在,周围的凶兽根本连靠近都不敢,九息没有用武之地,只好撒着欢地跑出去玩,不再跟着他们。

    没有其他人打扰,牧谪乐得自在。

    只是他没开心多久,心情就有些低沉了。

    因为沈顾容大概是闲得无趣,开始在心中编排要如何对牧谪提出解除道侣契的事了。

    沈顾容冥思苦想:「要不就说,掌教师兄不满私底下结的契,我们先解了契,然后再回到离人峰,办一场风风火火的结契礼再重新结弟子契,如何?」

    牧谪:“……”

    牧谪心想,门都没有。

    沈顾容想了想,大概也觉得此法行不动,以他的倒霉,指不定回到离人峰就被那些知情的师兄把这事捅到牧谪面前。

    他不想让牧谪从别人口中得知自己的糗事。

    牧谪心道,我已经知道了。

    沈顾容穷思竭想:「或者我发怒一场,说要把他逐出师门,解了弟子契后再装作消气了,再把弟子契结回来?」

    牧谪:“……”

    他师尊一天到晚满脑子都在想什么?

    大概是沈顾容觉得此法可行,索性开始想怎么寻源头发怒。

    昨晚……

    沈顾容脸一红。

    昨晚那事确实是最好的发作机会,只是当时他被牧谪的三言两语就给哄骗得晕晕乎乎,都已经翻篇了再拿出来发作,倒显得他矫情了。

    沈顾容自认不是个矫情的人,只好忍痛放弃了这个最好的理由。

    「修为呢?!」沈顾容突然灵光一闪,「他临走时已是元婴,出门历练四年,应该也没突破吧,否则我在离人峰早就被天雷劈了。嗯,对,他现在还是元婴,就以“呵,我沈奉雪的徒弟,在外历练四年竟然毫无长进,真是丢了离人峰的脸,你家大师兄就从来不这样懈怠”为理由吧。」

    牧谪:“……”

    沈顾容心中美滋滋,确定好了理由和措辞后,干咳一声,突然说:“牧谪啊,这些年你的修为……”

    牧谪脚步一顿,突然抬手冷冷地朝着不远处一只巨大的凶兽挥出一道灵力,轰然一声巨响,整个孤鸿秘境唯一见了沈顾容没有狼狈而逃的凶兽直接在原地化为了粉末,元婴期的兽丹落在一堆灰尘中,微微闪着猩红的光。

    沈顾容:“……”

    沈顾容:“???”

    巨大凶兽消散带起的风将沈顾容额前的长发吹得往后一拂,他满脸木然地看着一只元婴期的凶兽被牧谪轻飘飘一击化为了齑粉,牧谪手中的参与灵力也扑面而来。

    是化神境,且还是大圆满。

    只差一步就能赶上他。

    沈顾容满脸呆滞,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半晌后,他才尖叫一声:「啊——」

    「什、什么情况?!」

    「我、我那么大一个元婴凶兽呢?哪、哪儿去了?!」

    他麻木地看着将兽丹捡起来随手擦掉上面齑粉的牧谪,脑子突然一空。

    「啊,真好。」沈顾容面无表情地想,「原来他已经是化神境了啊。」

    他想完后,又开始绝望了。

    「不对啊?从元婴到化神境不是要经历七七四十九道雷劫吗?为何这四年来我没有被劈……」

    这时,沈顾容突然想到四年中,他曾经被奚孤行稀里糊涂地塞到了玉絮山的闭关洞府,手中还捏着没吃完的杏仁酥。

    奚孤行斩钉截铁地说:“你想闭关。”

    沈顾容茫然道:“啊?什么闭关?我不想啊。”

    他说着就要从洞府里出来,奚孤行狞笑着按着他的肩膀往里推:“你想。”

    说罢,将洞府结界一封,扬长而去。

    沈顾容没办法,只好闭了个关。

    半月后,他才从洞府出来。

    只是出来后,那洞府外面好像是被雷劈了似的,半片雪花都不见,倒是把沈顾容吓了一跳。

    追问时,奚孤行不耐烦地说:“前些天落了雷下了暴雨,你那院子里的花草都死得差不多了。”

    此言一出,沈顾容也没多想,连忙回去照看他的花草去了。

    原来那时……是奚孤行知晓了牧谪要突破遭受雷劫,所以才事先让他“被”闭关吗?

    沈顾容还是凡人的思维,从来不会主动利用修为去探查旁人的修为,所以自从重逢后,他也不知道牧谪修为几何。

    回想一下,方才他竟然还天真地以为,牧谪是沈奉雪收的徒弟中天赋最差的一个。

    沈顾容老脸又开始红了。

    牧谪将兽丹捡回来后,眸子微沉,轻声道:“师尊,方才您想说什么?”

    沈顾容一抖,干巴巴道:“没、没想说什么。”

    「只是想嘲讽一下你的修为,没想到最后受到嘲讽的却是我的脑子。」

    牧谪:“……”

    牧谪见他一副受挫蔫哒哒的模样,心中忍笑,将手中的兽丹递过去,道:“师尊,这是元婴期的兽丹,能作为制作灵器的材料。”

    沈顾容愣了一下:“给我?”

    “是。”牧谪道,“牧谪的东西,便是师尊的东西。”

    沈顾容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伸出一根手指将兽丹轻轻一推,故作淡然道:“既然是你猎来的,就该你自己拿着,我不缺灵器。”

    牧谪又说:“……也能换得数万灵石。”

    沈顾容一把捏着兽丹塞到袖子里,说:“师尊帮你收着,等你长大了再给你。”

    牧谪:“……”

    沈顾容总觉得这句话有些奇怪,仔细想了想才发现,这是每逢年节,他收到了小叔的压岁钱时,娘亲总是用这句话来把他的银子给骗过去。

    说着长大给,但长大后,连一个铜板都没瞧见。

    沈顾容突然感觉到了作为家长的快乐,他干咳一声,满脸慈爱地看着牧谪,道:“你做的很好。”

    「师尊很满意。」

    这大概就是他娘亲当时骗他压岁钱的感觉。

    快乐。

    牧谪:“……”

    两人继续往前走,虽然吓退了不少凶兽,但连个机缘的毛都没瞧见。

    太过无聊,沈顾容只好锲而不舍地又开始去想怎么和徒弟解道侣契。

    「到底要如何发怒,顺理成章地将牧谪逐出师门呢?」

    沈顾容陷入了沉思。

    最后,他微微咬牙,豁出去了,心想:「要不让他再‘冒犯’我一次得了。」

    牧谪:“……”

    他师尊,有时候犯起蠢来,当真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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