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定然在谋算咱们什么时候闹翻。”大军到蒙古卫时,正是旭日初升时刻,小郡主命六军驻扎,自去换上一身戎装,来与卫央说话。

    只是令她恼火的是,高娘子就在卫央的临时军帐里换着衣服。

    当然了,高岚又不是不要面子的美娘子,她只是褪下长袍,将一件铁甲披在里衬之上,只是片刻的事情。

    卫央也在换衣服,他不太喜欢丝绸,因此常以粗布棉衣服之。此番见皇帝,那就得换上漂亮点的衣服了,有征战草原时候穿过的旧衣,虽也是丝绸,但已经破旧。

    着一件贴身的短衣,外头披铁甲,一条大红灯笼裤,上头盖着锁子连环铠,又一双虎头战靴,这是镇戎军标配。

    而后兜鏊红缨飘展,再穿一领国红云纹刺绣大氅,卫央正待出发,小郡主忽的一笑,递出一面小小镜子。

    玻璃的。

    “制作出来了?”卫央惊喜道。

    小郡主抿嘴儿一笑:“你都写的那么详细了,哪里还能做不出来,不过,此物有剧毒,有工匠受伤后才研究出来。”

    “口罩要尽快实现量产了,可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有效。”卫央摸摸镜子,揽镜自照时,惊得面色大喜,“哎哟你们看,这谁家俊秀少年郎啊,怎地这么唇红齿白?有点风流小生的样子了啊。”

    高岚哈一声嘲笑,说道:“你一个威震四海的将军,跟人家读书人比什么弱不禁风?我瞧你,唇红是真的,齿白是真的,可这连起来,怎么总觉着有一些……唔!”

    卫央不满道:“你不能嫉妒我!”

    “是吗?”高岚当即穿上白衣,披上铁甲,将兜鏊一戴,把长剑悬上,登时见她眉目如画,鼻梁如悬胆,唇色鲜艳透红,那可真是美不胜收。

    卫央又看小郡主,她一如自己的打扮,铁甲衬红袍,始终都那么合身的兜鏊紧贴着鬓角。

    人家那才叫好看的少年郎呢。

    “算了,我还是走硬汉风格罢,奶油小生么,嗯,装不来。”卫央拍拍长剑,“但这长剑重了些,质量也很差,这番回去后把我那几个刀剑化了,得打造一把趁手的兵器。”

    而后才说道:“越王不知兵,大约是不会太关注的,赵王应该能判断出我们有十数万人马,若加上留守各城的军马,这厮应当会消停一阵子。”

    怎地?

    “惹急了,我们与他们换家,左右我们也不必一直被动防守,他们敢来打,我们也去打,看谁打得过谁去。”卫央挥挥手,“走吧,可别让人家等着急了。”

    只听小郡主一笑,道:“你这般装模作样的,正应了前两年才在中原文臣里边儿传说的一首小词,正应景。”

    何词?

    “《朝天子》词牌,名为《咏喇叭》,词曰:‘喇叭,唢呐,曲儿小腔儿大。官船来往乱如麻,全仗你抬身价。军听了军愁,民听了民怕;哪里去辨什么真共假?眼见得吹翻了这家,吹伤了那家,只吹的水尽鹅飞罢。’这是高邮才子王磐的作品,本是嘲讽那些各处的留守太监,镇守太监,乃至为天子内帑搜刮民财的采办大臣的,”小郡主奇道,“你干嘛往这方面靠近?”

    哦?

    “不知道,不过没听过这人,应当是朝堂之外的家伙,这些个文人,自古以来只知道发发酸牢骚,岂不知,你若觉着朝廷君臣不好,你要么揭竿而起反了朝廷,要么想尽法子改造他们。”卫央道,“拈几句酸词,济得了甚事!皓首穷经,百无一用,夸海口能定天下,实则离开了书童连饭都吃不到嘴里,这些人,我瞧他们也只会在青楼里勾连,去山涧里欺负花花草草。”

    “偏你会说话。”小郡主好奇道,“怎地人家吟诵风月赞花草,却成了欺负它们啦?你这又是什么歪理儿呀?”

    “还不是花花草草不会说话,人家就待在那里,偏要这些酸文人给人家匹配什么或者高雅风流,或者什么卑劣无耻,花花草草又不会说话,能怎么跟那些泼才辩解?这就好比那些不吃肉的泼才,偏欺负蔬菜水果大米麦子不会说话呗。”卫央鄙夷道,“一副好皮囊,可惜与国与家无望,看到一片大雪,便觉人生无聊,何不去死乎?这帮人天生就是叫咱们的文明给惯的。”

    “瞧懂了,你是真不喜欢那些吟诗作画以为风流的才子。”小郡主竖大拇指道。

    卫央从不否定这一点。

    “不过,这帮人也有好,好就好在其中大量只会吟诗作画的无能者没有去填充知府知县衙门,若是让这些人上去,他们或不会都是贪官,但大都是庸官,老百姓倒了八辈子霉了,才遇到那么一帮东西。”卫央道,“我们可不能把胜利的果实交到文人的手里,自古以来那些农民起义的结果,都是胜利的果实被文人擢取,还是让他们买手故纸堆,研究研究圣人所云,写几句无聊的酸词流芳千古去罢,我辈只做为万世开太平的小事。”

    “哪里用得着,西陲那些个文人在聚会,他们的想法是,借为被你杀掉的那些泼才翻案,从而否定我们的努力,此事我们不必理会,冯芜只一片文字,便可落他们入深渊,她本是单纯女子,”小郡主批评,“但被你带成了……”

    卫央一瞪眼:“信不信扣你这月分红?”

    小郡主当即住嘴。

    惹不起有钱的卫小郎。

    一时出军帐,六军分前后左右,将阵脚扎稳当,中间两支军马摆开阵势,将大纛高高悬挂。

    城头人头攒动,片刻百千人探看。

    皇帝脸色稍稍有一些阴沉。

    但他瞧见最当中一面“明”字大旗,心情便开阔了许多。

    西陲乃国中之国,比察合台叶尔羌这些异国并无许多差别,可那一面明军大旗瞧着已经旧了,显然是经常在军中悬挂,这的确是令他欣慰的事情。

    大旗之下,大纛四面:最中间一面,自是忠顺王的大纛,那是西陲大军的灵魂。大纛之侧一面打“赵”字军旗,一面打“镇戎”军旗,后头虚设一位置,高悬“奉旨留守西陲”“世报君恩”等自太宗皇帝至今的赏贴加衔。

    中军之侧又打两面大纛,一面上红旗边,里头一块白色,上头绣着一根红色羽箭,那是郡主的代表。大纛周围乃是各色军旗,有五色五行旗,三色传令旗,纛上无字,旗上也无字,全凭小郡主的威望号令六军。

    中军另一侧却是“高”字大纛旗,上头也没有太多字样,可见那上头并未给自己加官儿。

    “那是党项首领高岚。”汪直指着那边道。

    皇帝目光闪了又闪,他娘的,朕御驾亲征在河套吃败仗了,结果贺兰山方圆八百里如今成了一个女人的专属领地。

    上哪里说理?

    忽听军中号角齐鸣,最前方大军展开,簇拥着一面大纛往前走,纛上一个字,卫。

    万军一时让开,阵中驰出三骑,后头跟随良将数百,三面大纛一起跟进,在三骑身后站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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