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岚打出吊民伐罪的大旗,震怒的只是甘肃总兵。

    朝廷对此无话可说,因为府衙之中积累的案件以及西军开仓放粮已经征服了临洮府以及周边民心。

    神英震怒下一边排兵布阵试图向临洮府推进,一边严厉镇压周边试图要求官府归还前段时候被拿走的粮食的民众,同时一天几道奏折送往朝廷,他知道如今要是不能把西军的气焰打下去,死的就是他了。

    杨一清没敢说话。

    他在王守仁离开西安府的当天就直奔河套之南,黄河以北可有个对土地无比贪婪的家伙正在眺望着关中的河山!

    杨一清到达河套以南,临洮府高岚大军吊民伐罪的事情也传到了他的耳朵中。

    “胆大包天,无法无天!”杨一清驻马黄河南岸,他似乎已经瞧到了北岸杂乱的马蹄印了,那定是卫央留下的。

    然而,有一个问题他始终没有想得明白。

    卫央兵出北庭横扫河套西北草原,高岚大军北出祁连山攻占临洮府,这两路已经暴露了,那么还有一路人马在干什么?

    “赵红翎不可能闲着在家,青海那边有卫央的威名赫赫震慑,当地没有人敢趁机造反,用不着那么一个上将坐镇,西陲更是有那群老家伙,更用不着留下一个攻击锋利的上将军,那么,她到底在什么地方?”杨一清苦恼急了。

    最让他坐立难安的是,不到两天的功夫,在北岸经营生意的斥候发回来情报,卫央横扫鞑靼西侧三个万户,又得骑军上万,战马数万,而后扬长而去,他竟回北庭去了。

    这是什么行为?

    杨一清百思不得其解,正在这时青海情报传来,小郡主并没有闲着,她召集昆仑山两侧两只大军,又诏令鸭儿山一部大军,以及青海驻军一部,分三路南下,在青海南部进行整合,将整个青海纳入西军的管辖范围,且在南部草原,趁着草长莺飞,小郡主诏令乌斯藏各部北上会盟,其中有不服者,“六军尽出,已荡平矣”。

    此时已是五月中旬。

    朝廷有诏令传来,天子诏令杨一清放弃黄河以东、宁夏卫以北的地区,又令神英让开临洮府、嘉峪关,将“甘肃总兵府”移驻兰州府,同时“还民米粮于民,惩处征粮官员”数人。

    杨一清得知而大喜。

    可就在此时,神英处传来消息,高岚处理完临洮府以及附近几个县城积累的牵涉到人口买卖的案件之后,于洮河畔斩首罪犯数十人,又广告临洮知府以及官衙中“不恤生民命,不行仁德政,不为天子臣”之类诸多事,而后干净利落地绕过洮河,与洮河北岸,持“吊民伐罪”大旗,败咸宁伯麾下,而后撤出临洮府,回青海去了。

    换句话说,朝廷新封的甘肃参将,咸宁伯仇钺刚到任就被高岚摁在洮河畔一顿狠揍,里子面子都丢光了。

    “王守仁是干什么的?竟拦不住一个女子?”杨一清暴跳如雷。

    王守仁更想骂娘,骂杨一清的娘。

    “怎可让咸宁伯统兵御敌?”王守仁站在临洮府知府衙门大堂上欲哭无泪。

    这一招太恶毒了,神英这个地头蛇,在朝廷派来的参将受挫之后,他的权势必然会愈发高涨,甘肃总兵处那些本地军校只怕会更加飞扬跋扈,长此以往,陇西地区只怕又成为国中之国,纵神英不想当国朝第二个忠顺王,他手下多的是愿效仿卫小郎的人。

    更让王守仁难受的是高岚上山之后,临洮府多有赢粮影从之民。

    阻拦?

    胡大海倒是试图阻拦,可就在洮河岸边,前去阻拦的军卒为乡民唾骂,向民们质问道:“朝廷如今才想起归还我们的粮食,饿死那么多人的时候他们干什么去了?”

    更有人激进地道:“若非西军来过,朝廷安会如此?你等俱是临洮人,如今却帮狗官欺压乡党,你有何面目拦路?滚开!”

    好,军卒们也跑了。

    胡大海本是让军卒阻拦民众,军卒不干了。

    他亲自带人阻拦军卒,如今他在床头上捂着断掉的鼻子哭的不像样子。

    “如今之临洮,民不过三千口,军不过五六十,多是外地兵,最可恨,此地只怕不须西军镇守,人人却向往西军到来,人心不在朝廷了。”王守仁仰天长叹,再一次压住想法子反击的念头。

    他给杨一清的书信中明确警告:“此番朝廷中有高人,以退为进试图归罪于西军,然而西军一撤退,他们不曾占据朝廷一州一县,又挥军河套收复那么大的地界,可谓名利双收至矣。如所料不差,卫央定要倾全力对付三边总制这一执事官,你当千万要小心。”

    杨一清得书,颇有些不以为然,西军除了军力充沛还能有什么称道之处?

    “王守仁待西军过分心慈手软了,我就不信他对付不了区区一个妇人,坐视高岚退回青海,此其罪一也。事到如今还在为西军说话,其罪二也。”杨一清夤夜写奏章,声称,“当速命其人前往四川赴任,甘肃之事不当再由旁人置喙。”

    有属下不解,幕僚一口道破:“西军离开后,朝廷必定会寻找替罪之羊,王守仁聪明机智,他留在临洮,此番战败的罪责,只怕总兵府那边不会承担,这不是军事,这才是朝堂争斗,你等不知矣。”

    遂有人怒道:“这一切都是西军挑起,难道就让他们这么抽身而去吗?”

    “不然?数十万铁骑,你去面对吗?”幕僚怒问道。

    可这些人还有一个问题。

    临洮府的西军撤走了,河套地区的西军为何还没有动静?

    杨一清认为:“卫央小人定会吞下朝廷送出的这块肥肉。”

    否则?

    “大人且慢!此人行事如作战,素来狡诈多变,还是不要先发誓赌咒,免得往后难做人。”一看杨一清就要发誓,幕僚们慌忙劝解。

    次日一大早,自河套以北来的信使到三边总制行营。

    信使是杨一清的熟人。

    “别来无恙?”杨一清高坐白虎节堂问。

    来人冷淡道:“杨大人统兵之时,我等为鞑子所掳,你说有没有恙?”

    堂下齐呼道:“怎么敢造次?”

    “我如今为西军贺兰军守备,你敢动我试试。”信使走上前,扔下一封信,抱手冷淡道,“我家大人说了,杨一清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故此,在我家大人离开之前,要你一句话,这河套以南,你守不守得住?守得住,即刻派人北上,守不住便说,朝廷军无能,还有我西军在此,定不叫大明失去这么好的一块地方。”

    杨一清忍着怒,打开书信一瞧,上头四句话:“河套之地,古来必争,你若无能,我代尔守。”

    恰在此时信使嘲讽道:“守得住守不住,历史不已经做出证明了么,多此一举干什么。”

    杨一清胸口如有雷击,心中又怒又气,蓦然想到去年发生的京营三营人马尽被鞑靼覆灭一事,由不住喉头一甜,噗的一口血,直喷在那一张白纸的上面,满心都只是一句话:“杨一清无能,历史早已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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