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寺是没有人拆的,那些头人们也只是在想破脑袋给甘奇找乐子。帖子给甘奇发了好几回,只是甘奇再也不去赴宴了。

    上一次甘奇去赴宴,那是因为甘奇要去认一认人,看一看这些头人都叫个什么名字,长个什么样子。

    九天时间,过得飞快。

    涂丘站在衙门口,看着满城的塔寺,长吁短叹,他倒是作壁上观的姿态,叹的是这泉州城将要有一场乱事。不知最后谁是真正倒霉的那一个。

    甘奇在后衙里,久久没有出门,涂丘就站在衙门口等着。

    涂丘也知道,各个塔寺那边,信徒教众也聚集了一大堆。

    涂丘等候了许久,终于看到甘奇出门了,今日甘之后,并未穿官服,而是忽然披了一身甲胄在身。

    这也是涂丘第一次看到甘奇一身铁甲,看得他颇有些愣神。

    甘奇已经走过门槛了,涂丘才上前开口:“知州,万万不可妄动刀兵啊!”

    甘奇大喇喇答道:“本官在京城,也不曾怕了暴民,到得这泉州,几个暴民又算得了什么?”

    这个富二代、官二代、纨绔子弟,要这要惹事了……涂丘如此想着,几十号铁甲,就要去惹满城几万胡番,实非明智之举。好在涂丘倒是把自己摘出来了。

    圣友寺,是泉州最出名的塔寺,1009年始建,拿他先下手,然后还有十字的,还有景教祆教,还有印度婆罗门,还有犹太……

    甘奇带着几十铁甲龙行虎步而去,腰间的那柄剑,还是苏家兄弟送的。

    到得圣友寺门口,甘奇抬头打量着,口中说道:“要说这建筑,还是挺漂亮的,带着异域风情,建筑技艺也不错,可惜了……”

    涂丘站在一旁,心中有些发慌,当面兴许有一场大冲突要发生,只是涂丘此时又不好意思直接去躲起来,便也只能看着,心中想只要冲突一起,就往旁边茶楼去暂避。

    塔寺之内,其实早已人山人海,只是都不出来,只有蒲志高带着一些人出来拜见。

    “小人蒲志高,拜见甘知州。”

    甘奇严肃着脸,喝问道:“十日已过,缘何还不拆除啊?本官之语,尔等都当了耳旁风?”

    蒲志高连忙笑着躬身:“知州误会了,是非小人不听知州命令,而是信徒们百般阻挠,小人也是无可奈何。小人这里备了一些小礼,还请知州高抬贵手,饶过这一遭。”

    蒲志高身后,来了十几个箱子,箱子打开,可不是钱,一箱箱的珍珠,还有金银之物。中国古代其实是缺少金银这一类的金属的,直到明朝中期,因为大航海的原因,银子才真正成为了中国的流通货币。

    但是蒲志高不缺金银,金银也是重要的贸易品。因为大宋的金银价高,而海外金银价低,把金银运到大宋来,就能赚钱。

    甘奇见惯了钱,还是被蒲志高的大手笔给惊住了。为何这些胡番能在泉州成大气候?眼前这些东西就是原因。有钱能使鬼推磨,这种攻势之下,这泉州官场,还有几分抵抗之力?

    连一旁的涂丘都看傻了,他在泉州当了十几年的官,也是第一次看到这般大手笔。此时还不免有些后悔,后悔原来这些胡番这么好拿捏,若是知道甘奇这种小手段能赚这么多钱,当初涂丘早就用上了,吓唬一下这些胡番,要拆他们的塔寺,钱就到手了。

    涂丘不免又看了看甘奇,心中想,这莫不是这位新知州的敛财之法?

    这谁受得住?

    难怪最后这泉州市舶司的官吏,都是蒲家人在当。

    大概也就只有甘奇受得住了!

    只见甘奇面色大怒,抬手一指:“你这厮竟敢拿这些黄白俗物来侮辱圣贤子弟,是可忍孰不可忍,来人呐,给本官拆,今日定要将这塔寺拆成废墟。”

    涂丘目瞪口呆看着甘奇,这难道不是甘知州敛财之法吗?这么多钱,这位知州是傻吗?脑子坏了?竟然不要?傻到这种地步了?

    甘霸已然上前,刀未出鞘,却在左右驱赶:“让开,都给老子让开……但又反抗,莫怪老子利刃不认人。”

    蒲志高连忙尴尬笑道:“甘知州,可不得欺人太甚啊,否则小人怕是拦不住寺内那些人。”

    这是威胁的话语。

    甘奇冷冷答道:“不用拦,教他们都出来,让本官好好看一看。”

    此时的蒲志高已然被周侗推到了一边,蒲志高口中还有话语:“知州,知州,给个脸面,给个脸面……”

    周侗直接大力一推:“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有脸面?”

    蒲志高受了屈辱,他也是个人物,东方的海域上,他蒲家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麾下船只上百,讨生活的汉子也有几千,在广州与泉州之地,从未有人小瞧了他,便是官员,那也是礼节周到的。

    今日偏偏就被这泉州新来的一个年轻知州欺辱到了这般地步。

    蒲志高自然也不能忍了,要给这个年轻的知州一点厉害瞧瞧,只见蒲志高转头微微示意了一下,不得片刻,塔寺之内,立马冲出了无数胡番之人。

    木棒弯刀,人人在手。却也并不往前冲杀而来,只是都聚在塔寺门口之处,便是要让甘奇投鼠忌器,自行退去最好。

    甘奇还是大喇喇一语:“嘿,造反嘿,朗朗乾坤,州城之内,竟然还有人敢造反。”

    一旁的涂丘连忙来劝:“知州三思,知州三思啊!”

    甘奇回头看了一眼涂丘,诡异一笑:“涂通判怕了?”

    “下官是怕知州落得个官逼民反的罪责,下官都是为了知州考虑。”

    甘奇点点头:“嗯,涂通判忠心有加,既然涂通判怕什么罪责,那便请涂通判退到那边茶楼去,看看本官是如何平逆贼的。”

    这知州是真傻了,涂丘再也不敢多留,连忙一拱手,说退就退,赶紧躲着。

    甘奇搓了搓手,把腰间的长剑拔了出来,嘴唇舔了一下,开口:“列阵,往前推进。”

    “遵命!”答令之声,整齐划一。

    蒲志高也退到了一旁,他倒是也聪明,塔寺要保,生意要做,自己豪富,命也重要,不必惹事。

    只是接下来的一幕,让蒲志高心跳不止,街道另外一头,传来整齐划一的咔咔之声。转头一看,一列列甲胄军汉,长枪笔直竖起,阳光照得那枪刃寒光熠熠。

    这是哪里来的军队?如此军容整齐,如此甲胄俱全……

    这福建,哪里有这样的军队?莫说福建,两广之地也从未见过这般的军队。

    大事不好……

    蒲志高心中知道大事不好,所有人都小看了这个年纪轻轻的新知州。这位新知州哪里是一时兴起?

    蒲志高飞奔往一边的茶楼而去,直去找涂丘,口中大呼:“涂通判,快快想办法止住冲突……”

    涂丘此时站在窗边,也在目瞪口呆,他是知道甘奇最近经常往军营跑的,但是他从未当回事。泉州的禁厢军是怎么回事,他岂能不知?泉州军汉,都是乞丐一般的人,哪里有堪用之辈?

    泉州军汉,看到甘奇,只怕第一件事就是跪着求甘奇赏赐一斗米回家煮饭了。这种军汉,涂丘又如何能放在眼里?

    但是眼前这一幕,短短一个多月,别的不说,就这整齐划一的队列,就这份精气神,这是不可能的啊?难道甘奇从汴梁带来禁军来?

    蒲志高又是一语:“涂通判,赶紧想想办法啊,只要涂通判能解决此事,刚才的那些珍珠金银,都是通判你的了。”

    财帛动人心,涂丘是真想上前把这件事情解决了,把这份巨款赚了,但是涂丘转了几圈,也没有想到什么办法。那位甘知州是个二愣子,也听不进人言啊……

    涂丘还在想着办法,那边甘奇已然在下令:“向前,担忧阻拦者,格杀勿论。”

    “遵命!”

    这一回,五百人齐声答道。

    杀人,兴许那些泉州军汉还真不敢。但是往前推进是必须的,这军籍可不能没有了。

    但是杀人这种事情,自然有人敢!

    队伍在往前,自然也有人上前来拦!

    依旧是那个肥胖的汉子,拔刀而起,手起刀落,就是一片血泊。

    哀嚎呼喊立马就起。

    后面压阵的史洪磊,不断大喊:“向前,横枪,准备突刺,阵前立功者重赏,阵前携带者,斩立决!”

    杀人了,杀了好多人。神不灵了!既不能刀枪不入,也不能救苦救难。不过,神可能会让这些护塔寺之人死后上天堂。

    史洪磊压着军阵往前,口中不断大呼:“向前,刺,向前,刺,向前,刺!”

    敢不敢杀人的,不重要了,睁着眼也好,逼着眼也好,操练了无数次了。也不用冲,也不用杀,端着长枪,向前一步,猛力往前刺杀一次,向前一步,再猛力往前刺杀一次。

    刺到谁,算谁倒霉。

    此时的甘奇,竟然又把剑收入了剑鞘之中,还转身了,也不去看头前血腥场面,而是直接往涂丘去的那个茶楼而去。

    周侗也带着几个铁甲汉子跟随甘奇上了茶楼。

    涂丘见得甘奇来了,连忙上前来见,还有些战战兢兢,兴许是甘奇吓到他了,这般血腥场面,涂丘这辈子哪里见过?

    “见过知州。”涂丘拱手立在一帮。

    却是蒲志高直接跪地,口中大呼:“还请知州高抬贵手啊!这些都是良民百姓,不能这般随意杀之。”

    甘奇透过窗外看了一眼:“手拿兵刃,哪里是什么良民百姓,明明就是造反的逆贼。”

    “知州,小人愿倾家荡产,只求知州高抬贵手。”蒲志高是真急了,里面那些人,不知有多少是他家的人,这般死下去,便是船都没人开了。

    甘奇大喇喇落座,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完才开口:“与其求本官,还不如求一求你自己。你蒲氏在大宋也有许多年了,家大业大,生意兴隆。这生意还得做下去不是?总不能顶着一个逆贼的罪名,放弃这么多年积攒的家业回去吧?”

    蒲志高哪里能听不懂?脑中却是一团乱麻。

    “怎么?还是舍不得这个塔寺?”甘奇又问。

    蒲志高终于开口了:“舍得舍得,小人这就去劝一劝,这就去劝说一番。”

    “聪明人,本官就喜欢聪明人。”此刻,甘奇活脱脱就是一个大恶人、大反派。

    蒲志高飞奔而去。

    甘奇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旁的涂丘挤出了一个笑脸:“知州高明!”

    甘奇并没有一个好脸色,茶还在喝,斜眼上下打量着涂丘,忽然开口问了一语:“涂通判在泉州为官多少年了?”

    涂丘答道:“十六载有余。”

    “积攒了多少身家了?”这句话问得有些冷不丁。

    涂丘愕然当场,反应也快:“知州说笑了……”

    “本官到得这泉州,从来没有一句说笑,偏偏你却总以为本官在说笑。”甘奇这句话也值得玩味。

    涂丘哑然,转头又看了看窗外那血腥场面,立马又把头转了回来,心中惊骇不定,口中又答:“回知州话语,下官在泉州十六载,也不敢说两袖清风,但也不敢谋私太甚,几万贯身家而已。”

    “当真?”甘奇又问。

    涂丘早已满头大汗:“下官岂敢欺骗知州。”

    甘奇点了点头:“是真是假,倒也不难分辨,一试便知。”

    试?如何试?涂丘连连抬手擦着额头上的汗水,答道:“下官万万不敢说假。”

    “涂通判,你可知本官在京城还寄禄了一个什么官职吗?”甘奇又问一语。

    “下官知晓,下官知晓,御史台侍御史。”涂丘答着,答得面色苍白,隐隐之间似乎猜到了什么,又不敢去猜。

    甘奇的茶喝完了,把茶杯一放,起身:“来人呐,先把涂通判拿下大牢,便看看到底是不是只有几万贯。若是冤枉了,再与涂通判赔礼。”

    周侗已然上前拿人,便是一只手臂便把涂丘按压在地。

    涂丘哪里料到甘奇竟然是这般行事的,也没有弹劾,也没有上奏,也没有证据,直接就敢拿官员下狱。涂丘惊慌之间,失措问了一语:“敢问知州准备如何一试?”

    这句话问得有些傻有些愣,也是甘奇行事太过奇特。

    “把你家宅查抄一番便知晓了。”甘奇说完,起身而出。门外塔寺门前之人,已然退去,只留百十死伤在地。

    该拆塔寺了,不过甘奇好像忽然变卦了,这塔寺建得这么好,也不一定真要拆,改建一下,把与宗教有关的东西全部去除,屋顶也盖上一些斜面瓦,改成市舶司衙门,岂不是正好?

    既已想定,便也懒得耗费时间,把塔寺一封,转头直奔十字塔寺那边,接着干。

    就是要一个雷霆万钧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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