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州,刚换上去的石碑城名,此时又给换下来了,又成了破羌。

    破羌往东就是洪州,距离很近,宥州就在北,各城池的距离都很近,远的不过六七十里,近的三四十里。西夏说起来不是一个小国,也有两千里江山,但是主要的人口聚居区,都在黄河附近。

    地理上经常有河东、河西、河套的说法,河自然就是黄河,黄河在中国的西北方走了一个“几”字形,这个“几”字一直延伸入草原深处。

    所谓河西走廊,这是去西域的,就是“几”字的左边,也就是西边。河套地区,自古水草丰茂,就是这个“几”字的中间,被黄河包围起来的地区。河东就不用说了,就已经到了山西了,河东路也就是这么来的。

    西夏国的东部就是河套地区,只是如今的河套与以往也有了差别,水草依旧还算得上丰茂,但是沙漠已经开始大规模扩张了,毛乌素沙漠就在这里,而毛乌素沙漠这块区域,原来还有一个名字叫铁厅泽,泽的意思就是湿地湖泊。

    可见其中气候变迁与地理变迁是如何巨大。

    二百万党项人,绝大部分都生活在这一块区域,连西夏收入兴庆府也就在北上的黄河边上,也就是后世的宁夏省会银川。所谓宁夏,这个夏,就是西夏的夏,寓意西夏这里安宁不出事。

    当然,这个时候,党项人信奉的还是佛教。

    几天之后,宥州城已经出现在了甘奇眼前,甘奇已经兵分两路,他自己来的宥州,狄咏带了几千人马去了洪州。

    洪州已然是一座空城,二三百号士卒,宥州也一样是一座空城,七八百号士卒。

    攻城战还是得打的,开城投降的事情甘奇没有遇到,甘奇也没有想过不费一兵一卒占领许多城池。

    甘奇很正视敌人,不论是契丹人还是党项人,汉人多慷慨悲歌之事,这事情换一个视角到党项人,也是如此,哪怕宥州城内只有七八百号士卒,这些党项人依旧紧闭城门,不断往城头运送着守城之物。

    昔日党项攻宋,宋的堡寨之内哪怕只有二三百人,也是这么守城。如今换成宥州,党项人也是如此。

    只可惜宥州城较大,七八百人,经不住一波声东击西,大军强攻南城,打得片刻,北城再攻,事情也就结束了。

    西夏嘉宁军司,就剩下盐州一个城池了。

    甘奇依旧马不停蹄而去,要趁着党项人还在翻山越岭的时候,多占一些地盘。等到党项人真的再次组织起来,哪怕只有几万人,再去攻城就没有必要了,甘奇就这点家底,他是如何也不会愿意把这点家底消耗在高墙之下的。

    盐州城,自然也不难,难就难在铁门关,这是嘉宁军司进出西夏都城兴庆府的要道,铁门关距离兴庆府也只有二三百里了,西夏国都的战略纵深也就这么一点距离。

    但是若想一战灭亡党项,那肯定是不可能的,甘奇麾下,满打满算,堪战之军不到七万,五万威武军,两三万延州本地禁厢军,再把伤亡一减,便只有六万多了。

    兴庆府就在黄河边上,兴庆府还有几个门户,灵州、静州,怀州,顺州,这是党项最核心的区域。

    党项不比辽人,党项立国不过三十年,贵族们还保持着骁勇善战的传统,以姓氏部落为建制的党项人凝聚力很强,动员能力也很强。

    用六万人去攻打坚城,实在得不偿失。

    但是有些事情啊,就怕时间,甘奇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必须要得到铁门关,得了铁门关,时间就站在甘奇这一边了,他不相信失去铁门关的党项人,还能安坐在二百多里之外的兴庆府。

    到时候,摆在党项人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一条就是重新把铁门关夺回去,一条就是迁都。否则国都永远都在宋军的随时随地的攻击范围之内,骑兵朝发夕至,从事生产劳动的百万百姓随时都将面对宋军劫掠。

    迁都的话,那甘奇就赢了,党项人往北往西,那都是沙漠戈壁之处,再也没有了河套地区的水草丰茂,人口会越散越开,动员能力就会越来越弱,党项将再也没有核心所在,凝聚力也将大大减弱。

    这是甘奇的战略,所以面对铁门关,甘奇心思坚硬如铁。

    攻城器械不多,也容不得太多时间打造,哪怕还只有一些简易长梯,甘奇也下令攻打关口。

    这里是长城所在,秦长城就在这里,中国历朝历代修长城,唯一一个没有真正大规模修长城的是唐,或者说唐在传统意义上是一个不修长城的朝代,唐是外向型国家,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而今甘奇面对的,其实就是秦长城,只是后来历朝历代都有加固与修葺。

    甘奇面前长城的模样,并非砖石结构,其实绝大多数长城都没有砖,只是明朝修长城开始大规模使用砖。绝大多数长城都是夯土结构,然后就是石头垒砌。

    甘奇眼前,就是一堵土墙,左右延伸而去,绵延不绝。可不要小看了土墙,紧密夯实,与城墙是一样的,高耸而立。

    守卫铁门关的党项人,比甘奇想象的要多很多,至少有两三万人。

    猛攻一日,损失惨重,却是这铁门关依旧坚挺。

    也是猛攻一日之后,甘奇才知道铁门关的那边有这么多人。

    甘奇悻悻鸣金收兵,众多军将齐坐一堂,再商议对策。

    种愕看得甘奇面色不悦,开口说道:“相公,只待明日,末将亲自上阵爬墙,若是拿不下铁门关,末将便死在那关口高墙之下。”

    种愕是在立军令状,种愕为国效死之心甘奇看在眼里,但是甘奇却摆摆手,说道:“党项游牧者众,动员起来简单,你看那城头,十二三岁的娃娃都披甲守城了,此处又离兴庆府如此之近,这么打下去,党项人只会越打越多,这些守城的党项人已然是哀兵,赴死而来,这么拼下去,太不划算。”

    此时的甘奇,多少有一种长平之战的感觉,秦国坑杀了四十万赵国将士,几乎把赵国精锐主力歼灭一空,却偏偏就攻不下没有多少军队防守的赵国邯郸城。

    种愕皱着眉头,又道:“相公,此关一定要拿下,不论损失多少人,也要拿下。”

    亲卫营都头种师道一身血气,也道:“相公,末将明天也随伯父上阵,便是死也无悔。”

    刘法也血气方刚:“相公,我也去,万死不辞。”

    随后请战者众多,军将一个一个出来,皆是请战攻城。

    甘奇摇着头,思索着。若是说能打个长久战,慢慢打造更多的攻城器械,手中有十万精锐,粮草供应十分充足,在这里打上几个月,那也无妨。

    但是如今情况,甘奇一是想抓住时机,不想李谅祚真的再组织几万人马来守。二来是手中就这点底牌,消耗一个就少一个。三来是甘奇没有能力筹备几万人几个月的粮草,朝廷更靠不住。

    甘奇想了许久,就想出了一个字:“挖。”

    “挖地道?”种愕问道。

    “挖什么地道,那得挖到猴年马月去,就挖城墙,挖榻城墙。”这是无奈之举,土法炼钢。

    “相公是想怎么挖?”种愕问道。

    “正面强攻关口,再把床弩硬弩都聚在一处,不断往东边那段城墙攒射压制,士卒穿重甲,举大盾,下面轮番挖。”甘奇如此说着,这是一个理想状态,一边强攻关口,一边挖边上的城墙,还用强弩硬弓不断压制被挖那一段城墙上的党项人。

    但是甘奇显然也知道,必然也是损失惨重的结果,党项人岂能看着城墙被挖?

    其中争夺,就看现场了。

    种愕点着头:“末将亲自带人去挖,挖不塌城墙,便不回头。”

    甘奇郑重其事点了点头,拍了拍种愕的肩膀算是勉励。麾下有这样的军将,对于主帅而言,是一件好得不能再好的事情了。

    成与不成,事在人为。

    此时的汴梁,也收到了快马而去的捷报。

    朝堂上下,皆是大喜,甘奇以诱敌之策,于延州城下击败党项皇帝李谅祚,斩首四万余,俘虏近万。

    朝堂上的欢喜,却并不能延伸到朝堂之下。

    结束了朝会的皇帝赵曙,把富弼与文彦博召了过来。

    御书房内,气氛与朝堂迥然不同,哪怕是刚才还在朝堂上喜笑颜开的富弼与文彦博,此时也皆是一脸愁容。

    君臣三人,想法是一致的,就如富弼所言:“此子又立大功,实难封也。”

    如今的富弼,在赵曙面前倒是直白了许多,只因为他已经真正了解了赵曙心中的想法。

    赵曙闻言不语,只是微微摇头。

    曾几何时,这朝廷都是为了战争担忧,怕战败,怕割地赔款,怕社稷倾覆。

    如今,似乎没有人担心战争胜败了,好似都觉得打胜仗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君臣三人,反倒担心起了打完胜仗之后的麻烦。

    文彦博开口说道:“陛下,要不下旨议和吧?可听得那报捷之人说甘奇已经带兵打入西夏腹地了,若是让他……”

    让他什么?文彦博不明说,但是三人都懂,若是让甘奇不仅击退了李谅祚,还占据西夏无数城池,开疆拓土,那这功劳就太大了一些。

    此时议和,是有好处的,比如这功劳就小了,只算是击退党项,这个说法,听起来功劳就不那么大。

    赵曙还是不开口,只是看着富弼。

    富弼自然要开口:“陛下,老臣倒是觉得文相之策是个办法,此番党项李谅祚损失惨重,一二十年之内必难起再犯之心,西北算是安定了,议和也不失为一种法子。也是因为西夏本就小国寡民,党项州府一无多少人口,二无多少赋税,三也无多少出产,多一个少一个的,无伤大雅。若是议和,尽显我天朝上国之仁义,好教万国归心,皆服王化。”

    赵曙想了一想,忽然咳嗽起来,咳嗽几番之后方才止住,慢慢说道:“那便如此吧,下旨议和。”

    两个老臣见得皇帝咳嗽,连忙上前嘘寒问暖,富弼说道:“陛下为国事如此操劳,也要顾着龙体安康啊。”

    文彦博也不居人后,立马说道:“陛下肯定是最近心怀战事,如今战事已胜,陛下一定要好好休息几日才是。”

    赵曙摆摆手:“偶感风寒,无妨无妨。朕还有一事,二位当想想办法才是。”

    两个老臣对视一眼,皇帝还有什么事情?两人心如明镜,都在皱眉想办法。皇帝所想,不过就是要两人想办法处理甘奇封赏之事,不能真给封个王爷,异姓王这种事情,如今给死人是可以的,给活人是不行的。

    哪怕将来有一日没有办法了,非得给甘奇封个异姓王了,那也不能是现在。为何?因为甘奇太年轻,甘奇的未来太长。

    所以得办法,还得想好办法,让所有人都挑不出毛病的办法,甚至让甘奇自己都哑口无言的办法。

    还是文彦博智计过人,不得多久就开口答道:“陛下,斩首四万余,俘虏近万,这般奏报,必有浮夸。”

    富弼听得这一提醒,立马也道:“是啊,陛下。军中报捷,浮夸盛行。怎么可能一战能斩首四万余?还俘虏近万?这不可能啊。甘道坚之前,打胜仗者众多,哪怕是狄青,报捷之时,斩首俘虏,也在千数,哪里有万数之多?便是几千之数都有浮夸之意在其中,这斩首四万,实在不符合常理。”

    文彦博点着头:“陛下,之前甘道坚在燕云作战,便也是这般报捷的,动辄斩首几万,哪里有这样的事情?契丹军队若是死伤这么多,哪里需要日日防备?”

    赵曙听懂了,答道:“此事当查,详查,一旦核实,着御史台上奏。”

    文彦博看着富弼,富弼也看着文彦博,两人不约而同捋着胡须,甚是欣慰。找到了甘奇的问题,自然就找到了不给甘奇封赏的理由,甚至还找到了给甘奇治罪的理由,欺君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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