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洞庭湖老龙王本为江都三江流域司水之神。

    却因江都所处特殊,犄角旮旯里都可能藏着尊大能。

    上回就是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一个钓鱼叟,一个乞丐,尤其是那个乞丐。

    竟然用一根芦苇便令其颜面大失。

    平时就受尽了官府和各路大仙的闲气。

    被压得只能缩在湖底,连一条井龙都不如,还可能要被人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早已经积怨无数。

    此番仙门诸教共商,更是来了几个大佬,当面把祂训得跟条小泥鳅似的。

    令他不敢有丝毫动弹。

    否则有祂这司水龙神在,天命之劫虽可怖,但也不过是前朝余运所致。

    而且这劫运正好是应在“水”灾之上。

    以祂的道行与位业功德,也未必不能平息此灾。

    偏偏此时祂只能缩在洞庭湖底。

    任由外面巨浪滔天,也不敢稍动。

    祂此时不动,也并不代表无事。

    灾劫之后,当有功罪报应。

    祂这个司水之神,必然是首当其冲。

    灾不让祂救,锅却让祂来背。

    饶是祂早已经缩惯了,被动养出了一副好脾气。

    也实在是难以吞下这口恶气!

    但就在刚才,那白衣僧人也不知道做了什么。

    洞庭老龙一颗憋闷的心,忽然也有种福至心灵之感。

    这种莫名的感应不知其所来,不知其所去,更不知其所以。

    但老龙一直盘在湖底,虽不敢动弹,却也早将江都城中种种众生之相看在眼底。

    庶姓万民,为灾劫所驱,于洪水中争命。

    官府、望族,为自保而奔波,抵御水患。

    仙门众多真修弟子,道貌岸然,冷眼帝观……

    桩桩件件,无人比祂看得更清楚。

    白衣僧人所做所为,自然也看在眼里。

    想想曾几何时,祂也是一条心念苍生的好龙啊!

    只是这些年被现实的残酷磨灭了心气。

    知晓内情的老龙,见了白衣僧人所做所为,心中大乐。

    让你们欺负龙!

    有你们好看的时候!

    想起自己所忍受的恶气,同时也是对那白衣僧人敬服不已。

    洞庭老龙决定从心!

    不是以往一上一下的从心,而是顺从己心!

    拼了!

    顿时龙躯舒卷,龙尾摆动。

    三千余里洞庭湖水被其搅动。

    “昂——!”

    江都城中众多真修高士,正为那白衣僧人的大慈大悲而心神大动。

    此时忽闻一声沉厚的龙吟之声,震响天地。

    一时心神为其所夺。

    只见洞庭湖中突然风起浪涌,一个巨大的漩涡出现在湖中。

    数百丈的龙躯自其中飞出。

    龙角擎天,龙须垂落,龙尾摇摆,龙躯舞动……

    “洞庭老龙!”

    “祂想做什么!”

    “洞庭龙王遭几位教尊联手压服,劫现以来,一直缩藏不出,如今现身,难道也想逆天而行?祂怎么敢!”

    云层中一众仙门真修惊声呼道。

    这老龙虽然领了金敕位业,为江都三江流域司水之神,其道行受位业所限,只有三品。

    但这老龙天生异种,非人族肉体凡胎可比,实在是活得太长太久了。

    其修为法力之深厚,恐怕已经堪比一品。

    加上其司水神力,此劫之中,反倒是令其如鱼得水,实力倍增。

    也正是因此,此前便有数位教尊联手,亲自出面,将其压服,就为了令其不敢有所异动,坏了这盘大棋。

    此时却突然现身,若是出手,此番劫运显化,恐怕会出现些许变数。

    “洞庭老龙!”

    “你想做甚!”

    “坏了天命大势,便是天不收你,也难逃抽骨戮心炼魂之厄!”

    有期盼着于此次诸教共商、联手布局之机,谋取种种好处的仙门中人,自云层中现身,怒声喝问老龙。

    “昂——!”

    洞庭老龙此番现身,已经是豁出去了。

    以祂的身份,被那些教尊一级的人物欺压也就罢了。

    你一个不知道哪里出来的死跑龙套的,也敢与本龙聒噪?

    哪里耐烦理会得他?

    一声龙吟,直接一个神龙摆尾。

    “啊!”

    那人直接像像苍蝇一样被老龙从云头拍落。

    惨叫着坠落下去,眼见就要摔成一团肉酱。

    忽有三千银丝如虹,当空卷过,将那人卷起,轻轻放落地上。

    李伯阳手回手中拂尘,皱眉道:“洞庭龙王,你为何不遵信约,擅自现身?”

    洞庭老龙一双龙目大如车轮,其亮如炬。

    映出李伯阳的身影,微现忌惮之色。

    却也强硬道:“本王乃洞庭龙神,乃受人皇敕封之正神,不是你道门所封的山野小神,要命令本王,你仙门还不配!”

    “司守一方水域,本就是本王职司,此时水患肆虐,本王出来镇水平灾,有何不可?”

    李伯阳微微皱眉,却也不动怒,摇头道:“洞庭龙王,此番劫数,你该知晓是何所出。”

    “你平不了。”

    “嘿嘿!”

    洞庭老龙也不争辩,龙口开合,巨大的龙爪伸出,几似能抓下一座山峰,指向峰头那白衣僧人。

    冷笑一声:“本王平不了,他能平!”

    李伯阳依旧摇头:“这位大师固然慈悲无量,德行动天,但,他也平不了。”

    此前因其舍身一搏,劫运聚合,稍有消弥。

    但也仅此而已。

    劫运虽消,但此僧被劫运吞噬的速度更快。

    不等劫运全消,此僧便已于此世灰飞烟灭,再不复存。

    届时,仍要历此一劫。

    “哈哈哈哈!”

    洞庭老龙突然发出震天狂笑,龙须龙髯震舞不止。

    “他之前不行,现在有了老龙我,他就必须行!”

    “哈哈哈哈!”

    “昂——!”

    洞庭老龙狂笑震天,突然发出一声高亢龙吟。

    巨如车轮的龙目之中,闪过一丝癫狂之色。

    李伯阳暗道不好。

    便见老龙龙躯一拧,便朝峰头那白衣僧人扑去。

    “圣僧!”

    “老龙来助你一臂之力!”

    以白衣僧人之慈悲德行,祂这一声“圣僧”,却也无人认为他当不起。

    只是老龙所为,令云层中人面色大变。

    有的惊骇,有的大怒,有的大喜,有的冷漠……

    却也不一而同。

    只见洞庭老龙数百丈龙躯,竟直接投向白衣僧人头顶所聚的无边劫炁之中。

    “昂!”

    高亢凄厉的龙声骤然震动天地。

    数百丈龙躯竟然顷刻间便满布裂纹,龙躯狂扭之间,似乎下一刻就要分崩离析。

    洞庭龙王厉吼声声,疯狂地扭动龙躯,近万载法力瞬间爆发。

    不是为自保,反而如同潮水一般,朝峰头的白衣僧人头顶倒灌而去。

    江舟本也在苦苦支撑。

    这一次,不同于李白于浩然长河之上。

    那股冥冥中的感应虽令他获得不可思议之神力,但那劫炁却也在极速消耗他的身心魂肉。

    以一具幻梦身之力,根本难以抵挡。

    逼得江舟几乎忍不住现出本体,冒着身入局中的凶险,以全此功。

    不过他本体一出手,先不谈会不会身入局中。

    幻梦身此番天大的机缘很有可能也会因此而大打折扣。

    也幸好,老龙的出现与其所做所为,顿时令他感到一股狂猛无俦、直似无边无际的法力疯狂地灌顶而入。

    几欲力尽的幻梦身顿时精神一振。

    抬头看向老龙,目露慈悲、赞赏:“善哉,善哉。”

    “老龙王有此大善之心,必死之志,小僧又何惜此身?”

    江舟此时也息了种种功利之心,一心沉入幻梦身中,一切种种行,只为消弥灾劫。

    在他放下此般种种私心私欲之时,心中顿如明镜,照出种种智慧明悟。

    幻梦身垂首……此时他也只剩下一颗头颅罢了。

    用仅剩的头颅,口诵于此瞬间、于冥冥之中所悟大法咒:“我愿舍此身心,换无量慈悲力。”

    “金钵纳尽大灾劫,金锡振开地狱门。”

    “南无地藏王菩萨!”

    “昂——!”

    洞庭龙王近万载法力,于此瞬间突然暴涌狂泄而出,倒灌入幻梦身中。

    祂也再无法维持,数百丈龙躯于无边劫炁之中轰然分崩离析。

    血肉纷飞,化为飞灰。

    只余一副巨大龙骨,扭动了几下,也顿时爆裂成粉。

    众人只见那早已身躯尽逝,只剩下一颗头颅飘于半空的白衣僧人,此时却忽然一震,血肉筋骨,自上而下,竟再度化现。

    洞庭老龙所崩毁的漫天血肉劫灰、白骨粉尘,飘飘荡荡,竟落于其身。

    在他那如琉璃无暇,如刀斧所凿的身躯上,重新聚合成一条张牙舞爪的金龙,蔓延整个肩背、腰腹。

    “这、这……”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眼见这一幕的人,都喃喃惊呼。

    完全无法理解这一幕。

    那李伯阳看着这一切,心中震撼自不用说。

    但他隐隐有所觉。

    那洞庭老龙……此番怕是因祸得福了……

    这却还没完。

    众人见天地间忽然风起云涌。

    风雨如丝,织就一袭雪白袈裟,披落其身,遮住那具如天工所造的无暇金身。

    风云舒卷,化为一柄雪白拂尘,飘落身前,银丝飞舞。

    新生一双如玉雕琢的手,往前一探,竟分别自虚空中抓出一物。

    乃一金钵,一九环锡杖。

    “南无大慈大悲地藏王菩萨!”

    白衣僧人高诵那无名佛号,自峰头一步踏出。

    高举手中金钵。

    无量大水倒卷而来,纳入钵中。

    便连天地间无边劫炁,也难逃此钵,尽数倒卷而来。

    所有人看着这一幕,都睁圆了眼,张大着嘴,失神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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