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岑右军的陪同下,林振华走进了农机厂的车间,岑右新跟在他们后面,左看看右看看,其实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正如岑右军所说,今天农机厂接了一点业务,所以看起来还挺忙活的样子。十几个工人各自在自己的工位上,专心致志地加工着零件,还有一个老师傅模样的人,在来回地进行着指导。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在机械加工方面,林振华绝对算是内行了,他在车间里来回地走着,细细地评估着这家厂子的实力。

    相比许多乡镇企业而言,永禾农机厂算是装备比较精良的了,车间里有三台车床,两台铣床,还有钻床、镗床、冲床各一部,虽然看起来都比较旧了,但用来加工点普通的零件应当是没问题的。

    车间里的工人技术都还比较娴熟,并非生手。尤其是那个来回进行指导的老师傅,看起来该是一个高级工,而且还是个多面手,看他指导各个工种都挺有门道的。

    “这个老师傅叫陈金福,原来是潭州一家大厂子里的工人,退休让孩子顶替了,自己回永禾来务农。看到我这个厂子技术不行,就自愿过来帮忙。我厂里工人的技术,都是他指点的。”岑右军向林振华介绍道,说罢,他向陈金福喊道:“陈师傅,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在部队时候的兵,叫林振华,现在是江南省汉华机械厂的技术科副科长。”

    陈金福走过来,看了看林振华,怀疑地问道:“你很年轻嘛。”

    “今年满20了吧?”岑右军对林振华问道。

    林振华点点头:“已经过20了,过了年就算21了。”

    “21就当了副科长?你是不是有什么路子?”陈金福毫不客气地问道。

    岑右军有些尴尬,林振华倒是满不在乎。对于这种质疑,心里有亏的人自然会觉得恼火和难堪,但真正靠本事赢得位置的人,根本不会介意,相反,还会觉得有几分自豪。林振华正是如此,他笑着对陈金福说道:“陈师傅,排长知道的,我就是一个工人家庭出来的,父母双亡,什么背景都没有。”

    “那你怎么能当了副科长?”陈金福诧异道。

    “我搞了个技术革新,厂长比较欣赏。”林振华说道。

    陈金福继续问道:“什么样的革新?”

    林振华于是把制作简易滚齿机的事情向陈金福说了一遍,陈金福作为一个高级技工,对于这样的东西悟性是极强的。尽管林振华只是用手比划,并没有拿出实物来展示,但陈金福还是把整个原理听了个清楚。听过之后,他连连点头道:“不错,真不错。对了,你刚才说整个机子都是你自己做的?”

    林振华道:“第一个是我自己做的,除了几个铸件是请翻砂车间帮忙做的。不过,后面我们厂子真正用的,都是车间里的师傅们做的。我做的那个,做工太糙了,师傅们看不上。”

    陈金福道:“做工糙也不容易了,这得车工、铣工都能做,而且车螺纹、铣键槽这几步,要达到加工精度也要有几年工夫才行。”

    “是的是的,我这个人平时就比较喜欢学习,小时候跟我父亲也摸过一下子机床的,连猜带蒙,所以勉强能搞出来。”林振华说道。

    陈金福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原本以为林振华是一个靠背景上位的官二代,现在看来,却是一个懂技术而且肯钻研的有为青年。对于这样的年轻人,陈金福一向是很喜欢的。

    岑右军见陈金福接受了林振华,便笑着说道:“陈师傅,小林这次来,是想帮咱们看看,能不能搞点新产品出来,如果可以的话,说不定能够给咱们农机厂找条出路呢。”

    陈金福更有兴趣了,他对林振华问道:“小林,你说说看,你想怎么搞?”

    林振华问道:“陈师傅,我刚才说的那个简易的滚齿机,你觉得有没有搞头?”

    陈金福想了想,点点头道:“这个东西倒是有点取巧,像我原来在的那种大厂子里是用不上的,我们本身就有滚齿机,比你这个好得多。有些小机械厂,可能会用得上。哪个厂子都会碰到铣齿轮的事情,技术不好的铣工,每次分度完了再对刀,有时候就对不好。有了你这个东西,可以省不少事情。”

    “陈师傅,你觉得如果咱们厂生产这样的机器,然后卖给那些小机械厂,能不能挣到点钱?”

    陈金福道:“这个倒是可以试一试。我刚才听你这样一说,觉得以我们这个厂的技术,应该是能够做出来的,几个关键的件我亲自来做就可以了。不过,要卖给那些厂子,得有人去推销才行。”

    岑右新一直呆在旁边,听着他们说话,现在听到推销二字,他想起路上和林振华谈的话题,马上凑上前来,说道:“生产的事情我不懂,如果要推销,我倒是可以去跑一下。”

    “你?”岑右军愣了一下,“右新哥,你也想到我们厂里来做事?”

    林振华道:“排长,我在路上和右新哥谈了一下,我倒觉得他蛮适合去跑推销的。你这个厂子现在连一个业务员都没有,这样闭门办厂,哪能不亏本?

    岑右军看看堂哥,想了想,笑了起来,说道:“是哦,不是小林提醒我,我还真是没注意过。小时候我们去街上卖菜,右新哥都卖得比我快的,现在想起来,右新哥真的很有做生意的本事。”

    林振华见岑右军有些入门了,便说道:“排长,这样,咱们到外面去谈一下这事。”

    陈金福自然是不会掺和到这些事情里去的,林振华和岑家兄弟三个人一起走出车间,走到草丛中的一堆铁器那里,各挑了一块废铁当凳子坐下来。林振华说道:“排长,我刚才看过了,你这个厂子的基础还不错,如果有几个适销对路的产品,一年挣上几万应该不成问题。所以,我觉得你还是把厂子包下来吧。”

    岑右军犹豫道:“小林,如果厂子真的能够挣到几万,我也没必要包下来吧?厂子好了,我能够按月领到工资,不就好了吗?我毕竟还是个国家干部,把厂子包下来不太合适。”

    林振华道:“排长,你可别这样想。首先一点,我帮你找产品,是帮你的忙。如果不是你的企业,我也犯不着受这份累。回头挣了钱全部被公社拿走,没准就成了干部们吃吃喝喝的资本,这种事我可不乐意做。”

    岑右军无奈地叹口气,说道:“小林,你这个思想一直都是这样偏激。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公社里有些干部吃喝风真的很厉害,再大的家业也会被他们吃穷了。”

    “这就是了。”林振华道,“第二点呢,一个企业要发展,必须有稳定的经营,不能有太多的婆婆,更不能发展到一定程度以后,被别人摘了桃子。你把厂子承包下来,说好一包五年或者十年,别人不能插手,厂子里的事情你说了算,这样才能放开手来干,不会有人歪嘴。”

    岑右新插话道:“是这样的,右军,如果不是你承包的厂子,我来帮你跑销售,别人也不会服气,还会说你用自己家里的亲戚。这打虎还要亲兄弟,如果不是我帮你,别人帮你,哪有这么尽心啊。”

    岑右军迟疑了一下,说道:“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不过,小林,你真的觉得我承包下来以后一定能挣到钱吗?如果亏本了怎么办?”

    林振华道:“排长,这种事,谁也不可能给你打包票。我这里有几个产品的想法,回头我会和陈师傅一起碰一下,看看怎么做。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靠这几个产品养活你这个小厂子,应当是绰绰有余的。当然,什么事都有风险,万一碰到什么异常的情况,亏本也有可能。”

    岑右军道:“没错啊,我现在就是担心亏本啊。挣钱了怎么都好说,如果亏本了,就我现在家里的情况,我拿什么去赔呢?”

    林振华道:“也不至于这么严重吧?我们现在开始做,最糟糕的情况,也就是产品卖不出去,白费了材料和工时,这也值不了几个钱的。”

    岑右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小林,其实,今天中午我过来以后,去找过一下公社里管工业的副书记,问了一下承包的事情。他说要承包也可以,一年交5000块钱的承包费,剩下厂里的所有开销都是我自己承担,赔了赚了,公社都不管。我现在就担心,如果一年挣不回来5000块钱怎么办。”

    “要5000块钱啊!”岑右新瞪圆了双眼。

    “才5000块钱?”林振华也瞪圆了双眼。

    两个人分别说出一句之后,才发现各自的语调和立场很不一致,于是面面相觑。

    “小林,你觉得5000块钱不多吗?”岑右军小心翼翼地问道。

    林振华点点头:“我觉得不算太高。”

    “可是,这个厂子这两年一直都没有盈利啊。”岑右新说道,“公社现在就想白拿钱啊?”

    岑右军这回倒反过来站在林振华一边了,他说道:“小林说得也对,毕竟厂子里也有十几万的资产,就是放在银行吃利息,也有几千块钱呢。如果我承包下来,一点钱都不交,也不合适。”

    岑右新犹豫不决地说道:“如果一年要交5000块钱承包费,那真的有点风险。如果赔了,卖祖屋都不够还的。”

    林振华暗自感慨,这真叫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敢于把身家性命都压上去赌的人,毕竟是少数,而也只有在这少数人中,才能涌现出真正的企业家。有人把创业称为弄潮,也是有道理的,没一点冒险精神,还真是创不了业。岑家兄弟都是有家有口的人,要让他们直接去赌,的确有些难度。

    “排长,要不这样吧。你去把厂子承包下来,承包费我来出。如果赔了,就算是我的。如果赚了……”林振华本来想说只要把承包费还给他就行,但他看到岑右新的目光时,突然想到了有关“升米恩、斗米仇”的论断,于是改口道:“如果赚了,你给我一份提成吧。”

    岑右军看看岑右新,岑右新点头道:“右军,我觉得小林这个主意可以。要不,就算你们两个合股来做,你出力,他出钱,当然,他也要出力,他不是还要给你设计产品吗。这个股份,你们就各占一半好了。”

    “这可不行。”岑右军说道,他对林振华问道:“小林,你真的有把握吗?如果你真的有把握,那么这个厂子就算是我替你承包下来的,我和右新帮你跑,挣了钱的话,我们占两成就好了。”

    “我不能要,我帮你去跑业务,跑成了从业务里提成就好。”岑右新说道。

    林振华道:“既然排长这样说了,要不就这样吧。排长去承包厂子,右新哥帮忙跑业务,我负责出承包款,承担风险。最后的股份嘛,我占三份,右新哥占两份,排长占五份。”

    岑右军道:“不行不行,你出了钱,应当占大头的,你占六成吧,我和右新各占两成。”

    这一通互相推让,最终的结果是岑右军答应马上去找公社谈承包的事情,承包款由林振华承担,损失也由林振华负。农机厂如果挣了钱,林振华分50%,岑右军分40%,岑右新分10%。

    另外还规定,岑右新负责跑业务,每笔跑成的业务中,他可以提取营业额的10%作为业务费。在初期,岑右新的差旅费和必要的交际费由厂子负担,经岑右军确认签字后可以报销。从他拿到第一笔业务费开始,差旅费一律自担。

    把事情商量妥当后,岑右军马上前往公社去找领导面谈,到晚上的时候,他就把一纸承包协议带回来了。

    按照协议,岑右军从此将拥有永禾农机厂的全部经营决策权,每年向公社上交5000元的承包款。第一笔款项先交纳1000元,余款到年底再交。

    林振华来岳峰的时候,身上带了2000块钱,拿了500给岑右军作为妻子的手术费之外,还剩下1500元,此时正好拿出1000元来交给岑右军去交首付款。

    岑右军虽然看起来是被林振华逼着去搞承包的,但一纸承包协议拿到手上之后,眉宇间的神采也似乎激扬起来了。男人总是需要有一些雄心的,他现在迫切地想大干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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