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暖烟袅袅,窗外雪落纷飞,恰似谁的心?冷暖相煎。

    出得宫门,李达航身上的大氅已经满是雪花,似乎不堪重负,身子晃了晃就要倒下,李南和李北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小心地搀着他上了马车。

    车帘才放下,李达航便又是一阵忍不住的咳嗽,好不容易止住了,他沙哑着声音说:“去苏宅。”

    “公子,野涂老爷子说过,你不能再受半点风寒。”李南急了,“我们先回府,要是你想见苏珊姑娘,我去把人请到王府好不好?”

    许久没听过那个名字,猛然被提起,李达航的脸色更白了几分,气息不顺又咳嗽了几声,闭上眼睛不说话。

    马车一路飞奔,眼看着就要到苏府所在的大街,李达航忽的又说道:“不去了。李南,还是回王府去吧。”

    李达航回到王府的第一件事却是去见朱盈盈。

    没有人知道他对朱盈盈说了什么,只见窗边灯影摇曳,人影昏暗,传出若有若无的低低哭泣声,间杂着虚弱的咳嗽声和几声叹息。

    盛京南边近郊

    桃花开得异常灿烂,正月十八这一天,官道南边驿站附近新开了一家客栈,匾额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有间客栈

    “今日小店新张,菜肉包子买五送一,消费超过一两银子的还赠送美酒一坛!”一大早,掌柜的就把算盘打得噼啪响,店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姜二儿里里外外忙个不停,好不容易喘口气,趁着客人结账时埋怨道:“嫂子,客人这么多,你也来帮帮忙嘛!结个账谁不会呀?还有,这样送包子送酒的,这一天岂不是都白干了?”

    “白干你个头!”德婉给了他一个脑瓜崩,压低声音道:“别动不动就喊嫂子,喊多了我还怎么能找到个俏郎君改嫁啊?忙?里屋不是还有一个人无所事事?去去去,把她喊出来干活,你少在那给我有事没事的心疼,人家不晓得的!”

    姜二儿白了她一眼悻悻地走开,这时门帘一掀,苏珊精神爽利地走出来帮忙,姜二儿刚刚还萎靡不振的,一见到苏珊就好像打了鸡血一样,霎时间精气神都来了,一脸的亲切笑容,忙抢过苏珊手中的抹布,说道:“苏珊,天气虽然转暖,但是水还是很冷的,你到里间去好生歇着,这里我姜二儿来忙就好。”

    “我没什么事情可做,”她笑笑说,“客栈生意好,大家都这么忙,我来帮忙也是应该的。”

    德婉对姜二儿哼了一声,对苏珊笑笑说道:“其实也没什么要帮忙的,苏珊姑娘若是得空就到酒窖取几坛酒过来,今天酒卖得特别好。”

    苏珊捧着一坛酒从地窖上来掀开帘子走出来时,听得德婉对姜二儿说道:“最边上那一桌怎地不结账?你再过去催催问问。”

    “那客官喝醉了,不省人事。”

    德婉扔下账簿气冲冲走过去,不料只一眼,满脸的杀气腾腾成了无力的灰烬,“姜二儿,”她喊姜二儿过来,冷冷的声音中有一丝不经意的颤抖,“把人扔出去,扔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苏珊放下酒坛子好奇地正要走过去一看究竟,德婉拉过她,说是身子忽然不适,让她帮衬着做两天掌柜的。

    苏珊不解,德婉苦笑道:“今年开春后事事不顺,看来我得上佛堂一趟,拜佛上香。还请苏珊姑娘替我照看姜二儿两日可好?”

    苏珊应承了下来,不想第二日一早便有人发疯似的用力捶门,苏珊和姜二儿开门一看,姜二儿脱口而出大声问道:“怎么又是你?对了,昨日的酒钱你还没有付呢!”

    那人仍是昨日的一身破烂陈旧长衫,满脸的胡子,落魄憔悴得不像人样,扔了一锭银子在地,推开姜二儿大步闯进里面去,说:“她呢?她在哪里?昨日我明明听到她说话的声音,你究竟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姜二儿也火了,拉住他骂道:“你这疯汉一大早来找谁?快给你爷爷我滚!再不走休怪我拳头无眼!”

    那疯汉缓缓转过头来扫他一眼,黑眸幽深,光芒冷戾,刺得姜二儿的小心肝缩了一缩,只听得他大声喊道:“德婉,我知道是你,你给我出来!出来!德婉!”

    姜二儿放开他,正想说话却被苏珊一手拉住,用眼神制止了他的话。

    “这里没什么德婉,昨日是我让人把你扔出去的!”

    那人身形一僵,说:“可我确切听到了她的声音。”

    “你一定是在做梦。喝醉的人总分不清楚梦境和现实。”苏珊冷静地说道:“客官今日是来喝酒吃饭,还是住店?”

    那人深深地看了苏珊一眼,那一眼实在太复杂,说不清是伤心懊悔还是自嘲绝望,苏珊心下一顿,看着他脚步踉跄地走出客栈门口,暗暗叹了口气,德婉慌张地躲起来,就是为了逃避这个人吗?”

    “这人为什么要找我嫂子?”姜二儿不解地问道,“苏珊姑娘,你为什么不让我跟他问清楚?”

    苏珊不知如何解释,这时刚关上的大门又传来拍门声,姜二儿心底有气,脸色很是不好地跑去开门。

    苏珊以为又是刚才的赵续睿,不料走过去一看,竟然是穿着一身蓝色常服看着自己长大的苏宅老管家苏德。

    “逃家数日,就是躲在这么一处客栈?”苏德盯着苏珊,语气很是冷淡,“走吧,你再不回家,怕是整个苏府都保不住了。”

    “现在恐怕不行,”苏珊面有难色地看了看姜二儿,“我答应了他嫂子要照看这里......不如再晚两天......”

    “再晚两天?”苏德紧皱的眉头隐隐有怒色,“你还要任性到什么时候?过两天?过两天干脆用花轿直接把你送到明朝的太子殿那里可好?”

    于是苏珊无可奈何地随苏德回去了,姜二儿自己一个人打理客栈,无暇分身,买的都是做好的包子,忙得一头烟,幸亏后院还有厨子和一名杂工帮忙。

    午饭时分,那疯汉又来了,闷不作声点了一盘牛肉两壶酒坐到角落的桌子那边自斟自饮。

    “姜二儿,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掌柜的呢?”有好事的食客笑话道:“你嫂子莫不是丢下你自个儿去相亲去了?”

    姜二儿心下又烦又恼,但还是满脸笑容,“大家别说笑了,嫂子她忙别的事情去了。”眼睛瞄了瞄那人,只见他脖子一歪,又醉倒在那里了。

    姜二儿走过去正想着像昨天那样把他扔出去算了,不料手一触到他的脸,竟是惊人的滚烫,仔细一看,那人脸色潮红,喊了他两声半点反应都无,姜二儿慌了,连忙把人拖到柴房去,让人去请了大夫来看。

    就这样,两天过去,傍晚时分德婉回来时,见到店里桌椅横斜,地上一片脏污不由得怒气顿生,放下包袱就扯开嗓子喊道:“姜二儿!你小子给我滚出来!让你看店你就看成这副德行?以后要是没有我,你该怎么活啊?”

    姜二儿应声而出,见了德婉长长舒了一口气,像放下心头大石,摆出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说道:“所以说嘛,不要有事没事就往外跑,夜不归宿,你明知道我手脚不够伶俐,算数又不够精细,就不要一走两天。我哥虽然走了,可你生是我姜家人,死是我姜家鬼,怎么敢说丢下我就丢下我?”

    “你是皮痒了吧,敢跟你嫂子我这般说话!”德婉挽起袖子就去整理桌椅,“谁丢下你了?又不是三岁孩儿,对了,苏珊呢?”

    “苏宅的老管家把她接回家了。”姜二儿走过来拿走她手中的椅子,“你瞧你,满脸都是尘土,赶紧洗洗歇着去,剩下的活我一转眼儿就能做好。”

    德婉看着姜二儿背过身去忙碌的身影,不由得笑了,她跟他好像越来越像一家人,口硬心软地关心着彼此。

    然而一转身,嘴角的笑容一瞬间便凝住在嘴角。

    在与后院一帘之隔的小门前,那人虚弱地倚在门边,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是那样的用力地盯着她,目光中满是惊喜、激动和难以置信。

    她下意识地转身要走,脚步仓惶,他低沉地唤了她一声:“德婉?你真的是德婉?”

    “哦,对了,嫂子,那天那个喝醉酒的客官生病了,没地方去,我让他看了大夫,在柴房里歇了两晚,他说今天结了账就走。”姜二儿一边搬凳子一边说。

    德婉顾不上这许多,只知道自己现在急切于逃离那人的视线,却冷不防被一张椅子勾了脚,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那人脸色变了变,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她,她把他推开,恨声道:“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请自重!”

    “不会错的,德婉,你就是德婉,你没有死!”赵续睿不管不顾地握住她的手把她拽入怀中,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喃喃道:“我的德婉回来了,老天爷一定听到了我许的愿,我的德婉她没有死,她还活着......”

    德婉一时间心乱如麻,用尽全力去推也推不开他,脖子忽然感觉到有温热的水滴落下,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的时候,身子猛地一僵,正要开口时,忽然听到重重的“啪”地一声,赵续睿身子软绵绵地倒下压倒在她身上。

    抬眼一看,姜二儿手上拿着一张木凳子杀气腾腾地站在赵续睿身后,生气的五官都要扭曲变形了。

    “让你调戏我嫂子!”他拖开昏迷的赵续睿,对德婉说:“嫂子别生气,我这就把这忘恩负义、不知好歹的疯子扔出去喂狗!”

    德婉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眼看着姜二儿就要把人拖出客栈大门,她站起来拍拍衣衫,叹了一口气说:“罢了,二儿,这都是逃不过的命。雇辆马车把他送回赵府,然后我们把客栈关了。”

    “关了?”姜二儿愕然,“关了客栈我们该去哪里?”

    “回家。”德婉说道,“回我的家,那里也会是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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