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关学亦是气学

    冯理的用意,周梦臣当晚就知道了。

    在讲学结束之后。周梦臣并没有立即离开,一来是这个时代的道路南行,讲完学也都快晚上了。怎么也要休息一晚上,二来,周梦臣这一次来讲学,也不是单单是要讲学的。还是想与关学大儒进行深入的沟通。

    这些学子们是否信奉周梦臣的学说,虽然重要,但是更多的是代表未来。毕竟百年树人,等这些年轻学子有话语权的时候,最少在十几年之后了。而如果关学大儒们都认同周梦臣的学说,在潜势力上,不管是官场还是学术上,都能给周梦臣极大地支持。

    一盏孤灯摇曳。

    周梦臣与冯理,韩邦奇在张子祠堂之中相对而坐。

    冯理说道:“周大人,以为关学如何?”

    周梦臣说道:“北方一柱。足以与东南对峙。后生小辈,不敢当前辈如此称呼,前辈可以称呼一声飞熊。”

    冯理咳嗽一声,说道:“飞熊。你过誉了。其实关学到了我们这一辈,已经后继无人了。如果真得有人的话,也不至于是我们两个老头子。来给你捧这个场。”

    周梦臣听了,也暗暗点头。

    是他,他也觉得有一些不对。此刻已经明白了。纵然周梦臣有再多的身份,而今也不过是一个后生晚辈。算是后起之秀,而冯理与韩邦奇,一个是与王阳明同时间的大儒,一个稍稍次一点,但也是享誉天下数十年了。他们与周梦臣一起登台,明显是在捧他。

    刚刚他以为是关学这边对他的善意。而今才感觉到了,不是,而是关学之中有了断层,两位大佬地位自然是十分高,关学弟子也是很多的。但是能接两人班的青中年一批儒者,却是没有了。

    韩邦奇叹息一声,说道:“我有一个弟子,或许你听过,叫杨爵,如果他还在的话,今日来接待你的就是他了。”

    周梦臣听了,心中一震,只能说道:“节哀顺变。”

    杨爵这个人,周梦臣是听说过的。是一把硬骨头。在嘉靖二十年的时候。冬天下雪,满朝文武,都以瑞雪称之,只有杨爵上书直谏,言及嘉靖修仙之事种种。惹得龙颜大怒,随即系狱中数年。一般人在这个处境之中,定然心怀惶恐,或者上书皇帝服软,但是杨爵没有。在狱中依然读书,研究经义,如寻常状。让嘉靖怒上加怒,随即严刑拷打,一连数年,最后大赦出狱之后,不过年余就去了。

    可见他在狱中承受了何等的酷刑。

    周梦臣知道杨爵,却不知道杨爵乃是关学弟子,更没有想到,杨爵是韩邦奇的弟子。都说关学最重气节两字,而今从杨爵身上看来,果然是铁骨铮铮。

    周梦臣除却能说节哀顺变,还能说些什么?

    韩邦奇说道:“无妨,我相信天下总有一天,会为杨伯修平冤昭雪。”韩邦奇这一句话中,未免没有对嘉靖的愤恨之意,同样是六十岁上下,杨博虽然比韩邦奇年纪轻,但是杨博还想在事业上再发第二春。而韩邦奇却在家闲居。未必没有这个原因在里面。

    韩邦奇其实很看不上嘉靖的。当然了,看不上是不上。每一个成年人都不能任性妄为。毕竟他们身上都自己的责任。韩邦奇能做得也不过是老子不伺候了。

    马理说道:“气运流转奈何不得,我们年轻的时候,薛夫子大名扬于天下,上一辈中大儒不绝,师兄弟之中,也是有成就这者不少。而到了我们老了的时候,却成了这个样子。弟子虽然不少,成气候的不多,孩子们倒是忠义朴质,可以任事,但是在儒学上有所发挥,却是难了。”

    “心学一脉,其实已经在关中流传了。王阳明的学到不能称上有错,但是奈何,天下大事总是在手上,而不是在心上。心学一脉,以空言空,说得是事上见理,做起来就是见心明性,不过是逃禅一套。只是,我们去后,谁能支撑关学局面,确实无人了。”

    “我今日之意,你可明白。”

    周梦臣一愣,心中顿时激动起来。这可是大好事。

    虽然说,什么气学,心学,理学,具体,再分王门气学,罗门气学,心学之中,也有王阳明心学,白沙心学,乃至甘泉学派。等等。但是总体上来说,都是儒学门下的,其实彼此之间,都有相互借鉴,并借用其他人的概念与想法来完善自己的学问的。

    成立各家学派之间的大佬们也会互相借鉴的。别的不说,单单说关学,张载是气学创始人。他的气学与二程的理学是有明显的差距的。但是在张载去后,他的弟子大多投入理学门下,但还挂着关学的牌子。

    而两人说的薛夫子,那更是大明前期,与江西吴与弼相提并论的大佬薛瑄。而吴与弼传陈白沙,陈白沙传湛若水,王阳明的心学就是与湛若水有很大的关联。

    而薛瑄真要说起来,是正正经经朱子信徒。

    所以,一个学派的生命力,不在于每一个都传承一样思想,而是在之前老师的基础上发展创新。这也是马理失望的原因,关中学子固然都不错,但是没有这种能将理论往前推的人才了甚至已经有相当部分关学的学子,接受了阳明心学的一些概念。

    这却是马理最为反对的。因为与关根本属性不符合。

    之前说过,因为地理生态原因,艰难生活在大西北的人们,都有一种朴素的务实精神。这种精神也反应在学派之中。关学学派是最务实不过了。

    而心学不能说不没有务实的地方。但是奈何王阳明走后,他的弟子们带着心学大步向空谈方向前进,这是关中这些大佬,完全不想看见的,甚至鄙视的。

    换句话,如果说王阳明的心学。这些大佬或许还有接受,毕竟不是那个时代的人,不知道王阳明对那个时代的影响。之前也说过,王阳明那个时代,大儒其实不少,很多学术成就也是很厉害的。但是后世仅仅知道一个王阳明。

    因为王阳明是独一档的,其他人都是其次。而王阳明的粉丝更是遍布天下。

    只是王阳明已经不在了,王阳明的弟子们,自己都纷纷纭纭说不清楚,分出好些学派。这些学派的性质与关学传统有很大程度上想抵触。

    而周梦臣的学问则不然。

    真以为周梦臣的学问一下子征服了两位大佬,其实不然。毕竟每一个人研究一辈子的东西,很多观念都根深蒂固,根本不可能转变。之所以如此。一方面真正的大儒,对待学术上自然是有看法的。但更多的是宽容。那种不听你说什么,只听一言不合,就以为犯了金科玉律,鸣鼓而攻之的,都称不上大儒。当然了,如果了解双方观点之中,针锋相对的自然是有的,不过那一边针对的也是大佬,比如这两位看不上王阳明的弟子们。另外一方面也不在于此,周梦臣学说,有一套可执行的体系,就是科学方法。对与不对。这可以放下再讨论,最少在为学态度上是踏实的。不至于,在哪里空言良知,什么无善无恶,上乘根底,下愚根底不同路径等等。几乎全靠一张嘴说,谁知道,嘴皮底下到底有几分成色。

    所以,冯理与韩邦奇商量之后,宁肯引气学入横渠,也要将南边传来的心学拒之门外。这才是周梦臣的天降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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