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支带着黑色箭簇的箭矢,正对着自家士卒。

    高倏顿时脸色大变!

    慌张、恐惧,替代了凝重。

    仿佛有数十个死神,正拿着勾魂武器,挥舞着,朝自己慢悠悠地走过来。

    他害怕了!

    轻视之心荡然无存!

    自从陛下独尊儒术之后,为了迎合上心,他每天都会抽出一点时间,了解儒家的文化。

    像孔孟之道啦,像《尚书》、《春秋》、《周易》啦……

    只要是涉及到儒家的文化,他都会简单的了解。

    因此,君子六艺的具体内容,也熟记于心了。

    君子六艺,射艺为五!

    他深知,五射囊括了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五种情况!

    除襄尺这种“让君之射”外,其他四种,皆杀人之射!

    虽然对面只有十来个人开弓,但在参连、井仪二艺地加持下,十人抵四十!

    换句话说。

    对准自己队伍的不是十来支箭矢,而是一场箭雨!

    一场足以让自己十分之一士卒损失的箭雨!

    一场足以吓破高密县士卒军心的箭雨!

    况且,对面如果真的开射,岂能只射一轮?

    怕是三轮都有可能!

    别人办不到,儒家可以!

    高倏癫狂了,颤抖着,念叨两种射艺考核的内容给自己提醒:

    “参连:前放一矢,后三矢连续而去,矢矢相属,若连珠之相衔;井仪:四矢连贯,皆正中目标。杀人之射!此乃杀人之射!”

    他惊呼之后,急忙调转马的位置,意欲离开士卒群,与箭矢拉开距离。

    今日来此的骑兵寥寥无几。

    除了护卫自己、广放的人之外,都是步兵!

    目标性相当明显!

    这第一轮箭矢,想都不用想,目标,肯定是自己!

    至于对方的准确性……

    他根本不带怀疑的。

    如果儒家发源地——鲁县的儒生,君子六艺都不合格,那这天下儒生,还能有几个可以合格?

    高倏不想被射成刺猬!

    不用随从提醒,就快速后撤。

    在他手忙脚乱的时候。

    后方,

    率领儒生之人,再次大喝,警告:“速速让开!三息不让,箭矢必出!出则杀敌!”

    广放皱着眉头,青铜剑在手,怒瞪越来越近的儒家之士,扭头,沉声问道:“高公,是否冲杀?”

    高倏虎躯一颤,眉头一跳,心脏都快吓出来了。

    冲杀?

    你搁这吓唬我玩呢?

    真当这群儒生是软柿子?

    人家杀人之射都出来了,傻子才和他们硬碰硬!

    他急忙猛地挥了挥胳膊,匆忙安排,“让路!让他们进去!快!将其包围,断补给、断水源!快!”

    广放听完,眼前一亮,

    围困的精髓就是断粮断水!

    当初秦国长平之战不就是这么赢下来的吗?

    他坐在马上,持剑拱手,“诺!”

    擎着佩剑,命令道:

    “立刻让路!”

    “已进攻者,立刻撤退!”

    “违令者,斩!”

    “呼啦!”一声。

    围困此地的士卒,同时后退一步,让出来一条两米宽的路。

    而进攻至院子中的士卒,则不甘心地望了望身上披着多处伤口的司匡、衡胡。

    重重叹息,快速撤离。

    …

    “收弓!”

    为首之人,有条不紊地下达命令。

    “以舞交衢之术前行!”

    “诺!”

    “嘎达!嘎达!嘎达……”

    疾驰而来的人群,并未减速,而是在短短几个呼吸,从横着的一排变成了竖着的一列。

    两米的道路,对他们而言,宽度适中,并未感觉拥挤!

    一匹又一匹马,犹如子弹出膛,在扬起沙尘的缝隙中略过。

    最终,他们纷纷冲进了安府的大门!

    “吁!”

    “哗啦啦啦!”这群穿着白衣的儒生同时下马。

    他们分工明确。

    四人负责拴马。

    六人负责警戒四周。

    剩下的人,全都持着弓,背着箭筒,冷冷的盯着大门的位置。

    若是有人不知死活,企图冲进来。

    他们不介意来上一轮抛射。

    再不济,就冲出去,用腰间佩剑击杀敌酋,震慑军心!

    而为首之人看见浑身是血的司匡、衡胡后,急匆匆地迎了上去。

    他露出了幸运的笑容。

    走上前,拱手,轻唤,“诸君,吾来晚了。没事吧?”

    司匡一屁股坐在地上,用袖子擦了擦眼前的鲜血。

    喘着粗气,拱手,“敢问,尊驾是?”

    一旁的衡胡率先出声了。

    他挣扎着站起来,不顾伤口,强行拱手作揖,高呼,“衡胡见过孔武师兄。”

    孔武吓得,脸上的笑容都凝固了。

    急忙搀扶,生怕衡胡伤口破裂,大出血。

    《周易》学派可就这么一个宝贝。

    如果在鲁地出了事,儒家内部非要动荡不可。

    “师弟快快坐下!此地有吾!”

    司匡打量着这位一袭白衣的中年人,拱手,努力发出高声,“多谢孔公来救!”

    “哈哈,司公无需多礼”孔武豪迈大笑,走上前,拱手还礼,“公对儒家有恩,若是在鲁地出了事,这让我孔氏一族,颜面何存?相救只是吾等分内之事耳!”

    司匡丢下左手那把已经卷刃的佩剑。

    抬起右手,喘着粗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与鲜血的混合物。

    上下打量着中年人,好奇地问道:“尊驾姓孔,难道是……”

    孔武坦然一笑,回答,“吾大父孔腾,蒙高祖皇帝爱戴,受封奉祀君,重荣孔氏。吾虽孔父第十世子孙,然却毫无功绩,实在是丢进了先祖颜面。”

    “原来是孔父之后,失敬,失敬!”

    孔武挥挥手,微微害羞,急忙说道。

    “儒道之上,达者为师!在武眼中,司公乃达者也。公前日所做‘大学之道’,昨日正午,便送到家父手中。”

    “家父阅至平天下之语时,早已泣不成声,仰天大啸——此乃孔孟遗书也!其恨不得飞至稷下,与公探讨儒学之道。”

    孔武越说越激动,面庞都微微发红。

    他扯着嗓子,顿了顿,继续说。

    “司公,家父昨日下午,已召宗族元老,宣扬开宗庙,祭先祖,向天下儒生,传授‘大学之道’一事。”

    “若君不嫌弃,祭祀当日,定要光临寒舍,授儒生至理!吾孔氏,代表天下儒生,扫榻以待!”

    司匡咧开嘴,忍着伤口带来的痛苦,笑着说道:“吾已和衡兄达成约定,今日之事结束,必定前往稷下,与诸子百家,共探圣人大道。在祭祀开始之前,孔公只需派人到稷下通知一声便可!小弟,自当赴约!”

    孔武开心得像个孩子,笑容可掬,“哈哈哈,好!一言为定!”

    他转身,怒视墙外探头探脑的士卒,淡淡地说道:“公且放心,今日之事,儒家管定了!”

    “是吗?好大的口气!”

    门口,

    在一群士卒地拱卫下,高倏、广放出现了。

    声音是高倏发出来的。

    他瞪着院子内,冷哼一声,言之凿凿。

    “阁下可知,按大汉律例,包庇贼人,罪加一等,当施以重刑!”

    “念在诸君来自儒家,看在董博士的面子上,本官网开一面。尔等立刻退去,本官既往不咎,只诛二贼!”

    孔武一言不发,眯着眼睛,盯着门口,皮笑肉不笑,“呵呵呵呵。”

    高倏目光越发的冰冷,“君别不识好歹!”

    司匡咳嗽一声,把卡在喉咙里的浊血吐了出来。

    怒视高倏,高呼,“敢问县令,按大汉律令,纵容手下,斩杀三老,该当何罪?”

    “休得血口喷人,三老明明是尔等所杀,竟然倒打一耙!”

    司匡嘴角一扬,声音高昂,“是吗?三老尸体何在?”

    “自然是被尔等藏了起来!”高倏咬牙,一口咬定。

    虽然院子内有一具无头尸体属于安磨,但是,他不敢指认。

    首级在自家士卒手中,拿出来,无异于不打自招。

    他可不敢用杀光在场的儒生的方式,进行灭口。

    况且,他也没有信心,把人全杀光。

    高倏很清楚自家士卒的战斗力。

    刚才围剿司匡、衡胡都废了那么大的力气,更别说面对与之实力相当,训练有素的儒家子弟了。

    司匡哼哼一声,“这么说,高密县衙根本没有证据喽?”

    孔武若有情趣地看着司匡。

    享受着这一场对峙。

    高倏一时语塞。

    脸一阵青一阵白,时不时还会有一阵红。

    他握在左手的佩剑,被捏的“嘎吱”响。

    一旁的广放,叹了一口气。

    上前一步,淡淡地说道:“有身份不明之人,夜闯三老府邸,这一条就足够定罪了!”

    他微微一顿,指着站在士卒群中的灌儿,声音朗朗,“况且,有人作证,汝等,还杀了有秩蔷夫!按高祖皇帝约定,杀人者死!快束手就擒吧!”

    被这么一提醒,高倏一下子来了精神。

    他用充满赞赏的目光,看了广放一眼,点点头。

    随后,大声吼道。

    “对!正是如此!”

    “此二人为贼寇,吾出兵杀贼,乃大义之举!哪怕是儒家,也无权干涉!”

    他得意洋洋地看着孔武,又对着儒生们轻蔑一笑。

    语气微微一顿,擎着佩剑,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继续说道:“若尔等不服,待吾诛杀此二贼后,本官愿与儒家,共去长安,在陛下面前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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