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匡似笑非笑,把剑收起来,双手环胸,乐呵呵地打量朱庆来,“哦,是吗,若是我二人不伏诛,又如何?”

    “有邱公在,有太常卫队在,由不得你们!”

    “是嘛。”

    司匡的目光落在邱汉婴身上。

    这位气势汹汹出现的太常丞,此时已经像是一朵饱受干旱的花朵,整个人直接蔫了。

    尤其是看到孔武、司匡注视着自己的时候,他汗毛直接炸裂,毛骨悚然,一身冷汗。

    邱汉婴打死也想不到,小小的西市,竟会有领导出没。

    人呢,老实工作的时候,最害怕两件事。

    一件是碰见领导。

    一件是被辞退。

    他若是知道孔武在此,绝对有多远滚多远,绝不再次出现。

    上次买地价格,就是因为这个头头的手令,降到了极点。

    如今,竟然亲身碰到……

    晦气。

    他压低眉头,望着远处的司匡,苦笑了。

    这位爷真是扫把星啊。

    有他在的地方,自己一如既往地倒霉。

    不过,今日也并非没有收获。

    邱汉婴原本以为,司匡交好之人,仅仅是孔家安国罢了,买地降价的手令,是孔安国向兄长求来的。

    实在没想到,其竟然直接与孔氏嫡长子交好!

    知道这个消息,也不算亏。

    除此之外,他心中还有一个疑惑。

    寒食将至。

    听闻今岁孔府有大动作。

    为何这位孔氏嫡长子,不回家忙碌,偏偏来临淄,与人同游?

    他联想到举孝廉的时间。

    突发奇想:难道孔武打算给这个小子,举一个贤良方正?

    邱汉婴微微点头。

    不论是不是,以后如何对待司匡,他心里有数了。

    “咳咳咳。”

    他咳嗽几声,准备开口,装腹泻以告辞。

    这趟浑水,蹚不起。

    然而,还没等他说出来,朱庆来自作聪明,指着司匡、孔武笑呵呵的高吟。

    “尔等听见了吗?汝二人之行为,把邱公气的咳嗽了!邱公已心有不快,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

    尼玛!

    邱汉婴腿一软,眼珠子瞪得贼圆,一口唾沫没咽好,咳嗽得更厉害了。

    “咳咳咳咳……”

    妈的,坑老子?

    死期你妹啊!

    牛锡介也向前一步,对着高武拱手,高呼,“高兄放心,今日,邱公为吾等主持公道!”

    邱汉婴懵了,脑瓜子嗡嗡的,差点一脚踢出去。

    我可去你大爷!

    主持公道?

    自己配吗?

    靠近台子楼梯的那位,俸禄比自己高。

    受到的关注,比自己还多。

    如今太常卿年岁已高,身体也常常出现毛病,听闻,陛下打算让蓼侯孔臧成为下任太常。

    孔臧——孔家非嫡系——孔武的兄长。

    这么多关系压在这里,自己敢动手吗?

    若是开口审理,对孔武而言,就像是:堂上何人,冲撞本官!

    邱汉婴嘴巴微动,准备发声,脱离苦海。

    突然,又有一人出列,“高兄尽管出手,今日发生之事,邱公担着了!”

    邱汉婴:“???”

    他眼珠子直接红了。

    原本的高兴之色全都没了。

    身体气的发抖。

    妈的!

    担你祖宗!

    这群家伙,绝对是来坑自己的。

    不等第四个人出声呼应,他一巴掌抡过去。

    把人打蒙了之后,火急火燎地冲出人群。

    迈着大步,穿过包围司匡、孔武的家仆群。

    把人喝退几步,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拱手作揖,拜曰:“见过孔博士。”

    孔武把剑压低,盯着邱汉婴。

    虽然早就知晓其身份,但还是按照流程,问了一遍,“汝是?”

    “下官乃临淄太常,邱汉婴。”

    “哦。”孔武点了点头,瞥了一眼,“怎么,你今日打算插手这场闹剧?”

    “呃呃……这个……”

    邱汉婴脸色难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司匡打量着,“几日不见,邱公为何明珠暗投?”

    “误会,都是误会。”

    司匡摇了摇头,并不满意这个答案,“鄙人可不认为今天这事是误会。”

    抬手,指着高武,声音低沉,“此人插队、将箭矢对准无辜百姓、意欲袭击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邱汉婴苦笑,“这……”

    “汝二人竟是官吏?”高武站在台上,脸色一下子黑了。

    “不是二人!吾仅为草民,只有子威才是。”司匡笑了,指着孔武,介绍,“这位,孔氏一族嫡长子,奉祀君第一继承人,孝景皇帝所命博士,秩六百石。”

    身体一转,瞥着刚才站出来恐吓自己的那几个孝廉。

    淡淡地问道:“诸位,意图杀害大汉官僚者,该当何罪?”

    他这人不记仇。

    有仇当场就报了。

    “这……”

    朱庆来、牛锡介等人脸上的血色退得无影无踪,苍白之色,席卷而来。

    一时间,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唯有高武,仗着诸侯王、父亲撑腰,还能强行与之一辩。

    “汝这小儿,休得在此巧言令色!”高武抻着脖子,努力争辩,“吾能率先上台,乃百姓爱戴、礼让的结果。”

    “若非汝对吾干扰,吾岂能愤怒?吾不知晓孔公身份,冲撞乃无心之举。而汝知晓司马郎中身份,却依旧行辱骂之言。”

    “普通人辱骂郎中,该当何罪?流刑?徒刑?”

    “今日,该认罪的,是你!非我!”

    “看来辱骂这个帽子,吾是摘不掉了呀。”司匡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就事论事而已,为何成了辱骂?”

    高武讥讽道:“呵?就事论事?听这话,莫非你有更好的赋?”

    “算是吧。”司匡瞥了一眼,并未在意,淡淡的回答。

    “一派胡言!汝敢吟否?”

    “敢!”司匡冷声。

    “贤弟,别冲动。”孔武面色凝重,“此事不可轻易答应,搞不好,会身败名裂的。”

    自贾谊死后,大汉赋之顶点,就是司马相如。

    这可不像对付百家诸生似的。

    百家诸生,只是年青一代的佼佼者,尚未触及到顶端的知识,尚未接触到那圣人才能理解的领域。

    司马相如,称为大汉活着的赋圣,绝不为过。

    虽然司匡新文体频出,但,赋和新生的事物,并不一样。

    辞藻华丽,蕴含道理,才是精髓。

    “子威莫慌!”司匡挥挥手,阻断了劝阻。

    如今汉赋仅仅是形成时期,虽然司马相如有成熟之称,但仅仅是起点罢了。

    后世很多赋的内容,不比其文章差。

    本来诗歌是诗歌,辞赋是辞赋,这两个文体各自发展,互不干涉。

    但,凡事没有绝对,在发展之后,会出现例外。

    六朝以后,诗赋之间形成了平行发展又相互渗透的局面。

    一方面辞赋在不断地诗化;另一方面,诗也在逐渐赋化。

    这一态势一直持续到初唐,最有代表性的,莫过于初唐四杰:杨炯、卢照邻、骆宾王、王勃。

    吟诵的文章,需要华丽,还要蕴含哲理。

    《滕王阁序》显然不适合今日的场面。

    《咏鹅》更不用说了。

    幸亏大学的语文课上,老师讲过一篇比较精彩的文章。

    有此文在,今日不愁。

    司匡看了一眼高武,又瞥了邱汉婴,再看了一眼观望未退的白子衿。

    这白衣女子,能出来阻止,就值得友好对待。

    司匡对其微微一笑,点点头。

    目光移动,落在场中广大的观众身上。

    深吸一口气,

    声音阵阵,高吟,以四句为首,以问的形式,把内容引出来。

    “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

    “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

    山河千里,都城九重。

    起句让人眼前一亮。

    孔武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品味。

    卞知、卞康二人,也闭上了眼睛。

    与之相同,白子衿、邱汉婴、高武等人,皆皱着眉头,沉下心来,感受其中内容。

    司匡没有在意众人的表现,声调不减,继续吟诵。

    “皇居帝里崤函谷,鹑野龙山侯甸服。”

    “五纬连影集星躔,八水分流横地轴。”

    “秦塞重关一百二,汉家离宫三十六。”

    “桂殿嶔岑对玉楼,椒房窈窕连金屋。”

    “三条九陌丽城隈,万户千门平旦开。”

    “复道斜通阿房宫,交衢直指甘泉殿。”

    开始的平陈直抒,引出十二句以山川、河流、星辰、道路为形容的都城气象。

    大汉磅礴之气,彰显得淋漓尽致。

    尽管孔武去过长安,但是听到这番吟诵,还是忍不住感叹了。

    猛地拍了一下大腿,惊叹叫绝,

    “妙!字数虽短,但将我汉家大气磅礴,彰显无遗!”

    邱汉婴、高武,并未出声,但眼中都充满了惊愕的神色。

    这小子……竟然……

    白子衿瞳孔一紧,吃惊的眺望司匡,注视面庞,双眸中,填满了惊讶。

    原来,不是徒有虚表之辈!

    真的有才能?

    内容尚未听完,她无法分辨优劣程度,也无法与“子虚、乌有”二人所述内容相比较。

    而在卫队中间夹杂的孝廉们,眼中冒着红光。

    所谓的孝廉,虽名为举有德行孝心之人,实际上,里面的九成,还是地方大族的子弟。

    这群人都读过书籍,自然能听懂这篇文章。

    十二句,勾引起他们心中对长安的向往。

    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奔赴长安,见识帝京的雄伟壮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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