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

    司匡急如星火,同样没有撑伞,直接从屋内冲了出来,一路淋着雨,跑到大门口。

    他很急,但不是急诏令。

    诏令已经写好了,早晚都要送到自己手里,他急的原因,是怕怠慢张汤。

    他害怕张汤心存厌恶,给自己穿小鞋。

    毕竟,这位廷尉正,也可以说是大汉最高司法部门二把手,可是未来十几年,制衡大汉官场的九卿之一!

    被他拿下的人,不吐出点东西,还想离开廷狱?

    张汤的前任:郅都、宁成,已经告知世人酷吏的威力了。

    尤其是宁成,更是让世人创造了一个成语:惨绝人寰!

    得罪谁,也不要得罪酷吏!

    这是大汉共识!

    司匡到达门口后,头发已经被雨淋湿了,像洗了个头似的。

    他怀着恭敬且忐忑的心,对着持节杖、握帛书的张汤,拜了两拜,高呼,“张公,吾来也!”

    张汤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眼前这个只有十几岁的年轻人,“汝便是司匡?”

    司匡拱手,点点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

    “很好!”张汤满意地笑了,举起手中的帛书,“陛下有令,赶紧准备一个静室接旨!”

    “诺!”司匡神色正然,立刻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诸公随我入里!”

    “嗯!”张汤点点头,应了一声,扭头,命令,“列阵,进入!”

    “轰!”

    训练有素的中尉所属大军开动!

    脚步声如雷霆一般响彻,直接驶入稷下学里。

    ……

    半个时辰之后,张汤穿着换好的衣服,出现在客堂中。

    司匡早就在此准备好了待客用的食物,酒水,入席等候。

    张汤坐在案几旁,把刚才士卒端着的盘子,一左一右的放置于上面。

    简单地吃了一会儿。

    忽然抬头,问道:“汝家中可还有他人?”

    “有一大母,小妹。”

    张汤放下筷子,喝了一口酒水,淡淡的询问:“二人在哪?”

    “大母今岁已有六十六岁,在房舍中歇息,小妹伴其左右,进行侍奉。”司匡眨了眨眼,拱手,沉声,“张公,草民是否需要将二人唤来?”

    “不必了。”张汤急忙挥挥手,络腮胡动了动,笑着,“年长者,应当敬之,别叨扰了。”

    “诺!”司匡点点头。

    “汝可知吾之来意?”

    司匡不假思索,淡淡地说道:“应该是策论的封赏吧。卫公半个月前离开,从草民这里带走的,只有几份策论了。”

    “哈哈,汝说得不错!”张汤放下筷子,拍了拍手,笑眯眯的。“汝所献策论,可是把朝堂搅动得不轻啊。吾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陛下如此重视一个策论了。”

    他仰着头,回忆着,感慨,“哪怕是面对发动马邑之围的策论,陛下都没有如此激动。吾记得……上一次,受陛下如此重视的策论,应该是董仲舒的罢黜百家吧……”

    “张公言重了。”

    “哈哈,言不言重,只有见识过的人知晓。”

    张汤笑着,仿佛在自言自语。

    “虽然那份治河之策,碍于军方那几个老头子未参与讨论,尚未全部施行,但,只要有效果,施行是早晚的事。”

    “将三河之地变成天下转运中心,哈哈哈,朝堂上三河之地的官员,听了之后,就已经坐不住了。”

    这个鹰钩鼻仿佛看到朝堂重现五年前大讨论的局面了。

    那场关于是否出兵匈奴的讨论。

    司匡笑了笑,没有接话茬。

    他实在不之分该怎么和眼前这个负责司法的廷尉正交流。

    张汤仿佛看透了这一点,见司匡有些拘束,上下打量一圈,笑着问道:“为何不言,怎么,汝很怕我?”

    “算是吧。”

    “有趣……”张汤笑着吧唧一下嘴,“一般而言,见到我的人,都说不怕,而汝反而言怕。挺有意思。”

    司匡右手握着酒樽,“言不怕,有用吗?”

    “当然没用。凡是说不怕的,本官都把他查了一遍……”

    张汤淡淡微笑,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用舌头抿了抿嘴,沉声:

    “一查一个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怕全是装出来的。”

    “不过无妨,无论怕不怕,进入我廷尉狱之后,都只会剩下怕这个念头!”

    司匡瞥了一眼张汤的鹰钩鼻,暗道一声:“真是个老狐狸!”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说出来。

    端起酒杯,皮笑肉不笑,沉声,“张公远道而来,吾敬公一杯!”

    张汤自顾自的满上,举杯,“请!”

    说罢,二人皆一饮而尽。

    “行了,时候也差不多了,本官宣读奖赏后,还有正事要办。”张汤放下酒杯,从袖子中的口袋里拿出一块丝绸,擦了擦嘴角的酒渍,又擦了擦自己的小胡须,起身,站了起来,“小子,接旨吧!”

    “诺!”

    司匡急忙出列。

    走到门口,面朝北方拱手。

    而张汤则拿着帛书,走到正北的位置,面南而视。

    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

    高呼,“司匡接旨!”

    “草民在!”

    “制诏!”

    “元光三年,黄河于濮阳决口。朕以九卿为主事,发动民夫数十万,意图治理黄河,然最后关头,竟功亏一篑,自此,黄河下游十六郡百姓,无家可归,流离失所。”

    “荀卿言: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黄河决口,百姓蒙受苦难,朕甚感痛心,恨不得杀身以救天下。”

    “丞相田蚡言,黄河决口,乃天意,无人可阻,劝朕放弃,朕姑且信之,只能日夜祈求上天,饶恕下游百姓。”

    张汤换了一口气,面无表情,继续宣读上面的内容。

    “朕因黄河决口之事,万念俱灰已数载。”

    “本以为,死后,将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将无颜面对黄河下游几十万百姓,然,没曾想,数日之前,侍中卫青,带回策论数份,其中,竟蕴含治河之策!”

    “当日,朕点灯夜读,阅之,读之,召集有司论之,皆认为可行!朕由此观之,此亦天意也,天不绝吾大汉,天不绝吾百姓!”

    “昔禹疏九江,决四渎。间者河溢皋陆,堤繇不息。朕临天下十余年,天若遗朕士而匡通焉。”

    “闻卿尚未加冠,又因治河之事,急不得,需徐徐图之。朕再次许诺,待功成,朕愿亲自迎卿于郊外,为卿加冠,行封侯之事!”

    “钦此!”

    “呃呃……”司匡愣住了,抬起头,望着张汤。

    怎么就钦此了?

    赏赐呢?

    文景之治留下那么多遗产,刘彻你小子总不能一毛不拔吧?

    “张公,就这么……”

    “安静!吾还没读完!”张汤抬头,冷声打断,“此帛蕴含两份圣意!”

    司匡喘了一口气,低着头,继续拱手作揖,“诺!”

    张汤哼了一声,目光移动,继续阅读。

    “敕令!”

    “胶西人士司匡,献诸策有功,然治河之事尚未功成,朕无法赏之,只好另行一策,实行封赏。”

    “朕闻之,昔周武王设匡人,掌达法则,匡邦国,而观其慝,使无敢反侧,以听王命。”

    “朕行推恩,诸王、列侯数量将成倍增之,鉴地方郡守公务繁忙,与王侯时常往来,恐玩忽职守,特在御史大夫之下,重设匡人之职,由卿担之!”

    “匡人,秩六百石,司(掌管)匡正诸王、列侯之职,由卿担之!”

    “卿巡查列国,察王侯不法之事后,可拟奏折于递交长安。匡人所递奏折,不需经兰台,可直入石渠阁!”

    “鉴王侯拥有私兵,朕给予卿调动郡国五百人以下兵马之权。必要时刻,可暂掌郡国一千石以下隶属中尉之官吏。”

    “钦此!”

    这份奏折,明面上是因为治河之策无法施行而特别设置的,实际上,这才是刘彻的本意——匡诸侯,使之听命于皇室。

    新旧外戚的权力已经足够大了,他不希望把这个权力,再交给那群人了。

    推恩,势在必行。

    而负责监察之人,有谁比提出此策的人更适合呢?

    推恩令的策略提出来的那一刻,司匡若不想重蹈晁错之覆辙,就必须和刘彻站在同一条船上。

    张汤把帛书合上,走到案几旁边,掀开左侧的丝绸,把用金色绸缎包裹的大印提了起来,沉声,“接旨吧!”

    司匡深吸一口气,眼神火热,注视着帛书,激动到无以言表!

    这份任命,代表他正式迈入了地主阶级的中层。

    立刻作揖而拜,高呼,

    “臣,接旨!”

    “陛下万年!大汉万年!”

    司匡弯着腰,从张汤手中恭恭敬敬地接过诏令,大印。

    请这个络腮胡的男人重新入座食用。

    而他则重新阅读上面的内容。

    看着上面黑色的隶体字:

    匡人。

    司(掌管)匡正诸王、列侯之职。

    蓦然!

    一个念头,出现在脑海。

    司匡瞳孔一缩,反应过来了。

    他想到了一件事。

    一件关于自己名字的事情!

    大母要求单名一个匡的原因,自己可能找到了……

    商周之时,很多人无名无姓,多以职务称呼。

    因此,司匡二字,本就是匡氏一族祖先的名字!

    因此,自己这个名字,严格来说,便是匡姓的总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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