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知捡起竹简,走到陶枼身边。

    如同一个只会执行命令的机器,面无表情,手腕抖动,打开,盯着上面的文字,声音朗朗:

    “建元元年:濮阳仲氏之里仲阿于,缴纳田税十石,折合钱六百一十八。”

    “建元二年:濮阳……仲阿于,缴纳田税十三石,折合钱七百七十六。”

    “建元……”

    …

    “元光一年,仲阿于,缴纳田税九石,折合钱财四百五十五。”

    …

    卞知捧着竹简,一直读到黄河决口之前的元光二年。

    合上竹简,面向围观百姓,沉声解释:“此乃仲阿于近十年来的田税之录!”

    “尔等以为伪造一份虚无缥缈的数据,就可以让本官认罪?”陶枼桀然而笑,激动地发抖,“濮阳太常可没有这种内容。”

    “濮阳当然不会有,本官早就料到汝会趁机毁灭证据。”忽然一阵爽朗低沉的声音,从一侧传来,颜异身穿官服,双手交叉,藏于袖口,神色淡然,缓缓走来,“此乃本官从长安大农令署衙查阅档案所得。”

    陶枼目视,皱着额头,挑了挑眉,“汝为何人?”

    “都内丞,颜异。”

    “比千石!”一旁刘伦的脸色变了,右眼皮疯狂的跳动。

    颜异来到高台之下,眨了眨眼,声音平稳,“无比,本就千石!”

    陶枼双眸之中闪过一丝凶光。

    他没想到司匡竟然还认识长安大农令署衙的人。

    失算了。

    不过无妨,还有后手!

    陶枼脸上恢复笑容,呵呵地笑了,“有田税记录又如何?其无地契,本官不给其土地,也是按大汉律令行事罢了。”

    “哼,不见棺材不落泪。”司匡咧嘴冷笑,摇了摇头,“本官且问,大汉律令是否允许兜售有罪之田?”

    “汝此言何意!”

    司匡拍了拍案几,“传证人!”

    在示意之下,冉崇圣捧着一份布帛,笑眯眯地走了上来。

    司匡瞪着陶枼,诘问,“汝可认得此人?”

    “不认识!”陶枼摇了摇头,一口否定。

    “哎,太常丞,汝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冉崇圣笑容不减,走到陶枼所处的猪笼,蹲了下来,拽着其散乱脏兮的头发,呵呵一笑,“前两日,汝可是以每亩一千七百钱的价格,出售给鄙人三百亩土地。”

    “此乃证据,上有太常丞之印!”冉崇圣晃了晃手中的竹简,转身,走到高台,呈了上去,“请匡人辨别。”

    “嗯。”司匡接过来,假模假样地看了看,随后抬头,注视高台之下,“汝还有要说的吗?”

    陶枼背后发凉,咬牙切齿,纤细的血丝,缠绕着黝黑的瞳孔,握紧拳头,忿忿低吼,“尔等……尔等莫不是串通好了?”

    “呵。”

    司匡翻了个白眼,直接无视了。

    这货虽然比较蠢,但是脑子的反应程度,还不错。

    竟然发现受害者、证人、审判之官、执行之士卒……都是自己的人了。

    不过发现了又如何?

    只要大庭广众之下不承认,谁也没辙!

    哪怕郡守来了,在证据面前,也无可奈何。

    想到这里,司匡冷哼,在案几上找了一会儿,随后,拿起一卷新的竹简。

    “孔安国!”

    “在!”

    “念一下这份竹简!”

    “诺!”

    孔安国捧着竹简上前一步,打开,望着上面的数据,一头黑线,朗声:

    “元光元年正月二十六,都内丞颜异,率兵攻占太常丞府衙,查抄之后,所得财物如下。”

    “土地地契一千两百亩、奴仆三百一十二人、牛马牲畜八十七头、黄金三百、丝绸布帛九百三十二匹、粟米一万两千余石、书籍一百二十九册,其他则不计其数。”

    每读一条,孔安国的愤怒就增加一分,眼中杀意就浓厚一分。

    妈的!

    太常丞这个位置,果然是油水聚集之地。

    当初,司匡借钱的时候,儒家各派凑了半天,也不过凑出一百二十金罢了。

    猪笼里面的那个东西,拥有的财产,足够买下几十个儒家了吧?

    哪怕道家各派这些年疯狂敛财,恐怕都比不上这家伙为官贪污的财产。

    该死!

    高台下,陶枼听了数据,顿时大惊失色,面色狰狞,疯狂挣扎,如果不是被绳子绑着,他早就暴跳如雷了。

    “尔无皇命,怎敢抄家?”

    “贪官污吏,人人得而诛之!”司匡冷声,“吾擅自抄家之举的乞罪书,会派人连同抄家所得,一同交付陛下。陛下若是责怪,本官认了,总而言之不能让汝继续鱼肉百姓!”

    “说得好!”季信成站在人群里,突然大喝一声,疯狂鼓掌,“请诛此人!”

    “贪官污吏,应诛之!”

    “杀了他!”

    “杀!”

    围观百姓在季信成及其家仆地带领下,纷纷愤怒地挥舞着拳头,骂着陶枼的十八辈祖宗。

    “肃静!”孔武举手,令人再次击鼓,“请诸君稍作等候,事情还没完,还有证人未做陈述。”

    见全场安静,司匡咳嗽一声,望着仲阿于身旁的女子,声音放宽,渐趋柔和,“沈家小娘子,汝可以指认了。”

    “谢司公。”

    沈氏眼眶通红,站了起来,走到了猪笼旁。

    刘伦、陶枼、冲可株、张铁鲁,皆面色狰狞,愤怒地瞪着。

    被几个人恐吓,三天以来受到的伤害再次涌上心头,沈氏吓得后退几步。

    “孔黄!”司匡皱着眉,挥挥手。

    “诸君,随我同上!”孔黄从一侧捡了几块大石头,叫了几个比较熟悉的儒生,气冲冲地走过去。

    一人拿着一块石头,把罪犯按在地上,开始暴打。

    硬邦邦的石头,凶狠地落在身上。

    刘伦等人开始了惨绝人寰的哀嚎,惨叫声犹如杀猪声,在这片天地回荡。

    “停手吧,沈家小娘子,继续指认。”

    沈氏对孔黄等人行了一礼,强颜欢笑,加以感谢。

    上前,代表受害者,从鼻青脸肿的罪犯中,辨认施暴者。

    五个人她各自看了一眼,心中就有数了。

    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跪下,声泪俱下,郑重叩首,“司公,五人之中,除巫祝之外,皆是!请公做主!”

    “请起,”司匡点头,抬手制止,“先去一旁歇息吧,本官要差人念罪行了。”

    他担心接下来的内容,重新揭开沈氏这几天痛苦的伤疤,特意安排人,把人扶了下去。

    受害者离开后。

    司匡从竹简堆里,再次取出一卷,递给孔武。

    魁梧大汉,按部就班,继续揭露罪行。

    “此卷,乃四人共犯之罪!”

    “刘伦、陶枼、冲可株、张铁鲁自黄河决口之后,以河伯娶亲为借口,敛财、掳掠女子、杀害无辜百姓、侵占受害之人田地……”

    “据不完全统计,罪人敛财数目如下:共侵占田地四千三百八十九亩、牛马牲畜八百三十九头、丝绸布帛六千三百匹、黄金一千三百、粟米不计其数、书籍六百余册……”

    “其等掳掠女子七十余人,杀害无辜百姓三百一十九名。”

    “根据三日前被掳女子供述,刘伦、陶枼先后召集濮阳大大小小官吏四十余人,对每名受害者施暴行,每日多达七次。”

    “其中,县令刘伦,还拥有**之行,在位期间,前前后后迫害无辜孩童多达三十九人。”

    孔武双眸血红,杀意浓厚,边读,握着竹简的手边用力。

    干脆的竹片,直接被捏碎了。

    合上竹简,冷视下方,沉声,“以上,便为主要罪行!请匡人审判!”

    尽管昨晚已经看过了,但司匡脸色还是发黑。

    起身,拔出佩剑。

    “尔等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小子,汝最高赶紧放了本官!”

    刘伦皱着眉,声调抬高,“汝既然知晓涉及钱财众多,势必想到此案涉及范围了吧?若汝执意,得罪的,可不是本官一人,而是整个濮阳官场!官场可没有汝想得这么简单!”

    “呵,死到临头了还敢威胁?”司匡不怒反笑,“汝以为这就能吓到本官?不怕告诉你,昨晚,与汝同流合污者,参与迫害河伯娶亲女子的四十多名官吏,皆被拿下!”

    刘伦瞳孔一紧,惊呼,“这不可能,郡守不可没允许这种行为!”

    “不可能?呵。”司匡呵呵呵地笑着,拍了拍手,一阵“呜呜呜”的长号声轰然响起。

    远处,嘈杂的声音渐行渐近。

    几十名衣衫凌乱,鼻青脸肿的官吏被绑得结结实实的,由一百多名公羊儒生押着,走到了黄河边。

    “孔子威,下面由汝宣读审判结果!”

    孔武拱了拱手,从案几上抓起一卷竹简,走了下去。

    他来到五名罪犯身边。

    对五个色各自踢了一脚。

    打开,宣读。

    “巫祝方某、濮阳大大小小官吏四十余人,行河伯娶亲之事,迫害女子众多,即刻绑石,投入河水,为无辜之魂陪葬!”

    “乡绅张铁鲁,非主使者,行腰斩,弃市!”

    “计吏冲可株,主要帮凶,行车裂,弃市!””

    “县令刘伦、太常丞陶枼,罪大恶极,罪无可恕,砍去四肢,丢入茅厕,行人彘之刑!”

    “尔敢!”陶枼歇斯底里的呐喊。

    冲可株、张铁鲁早就被刑罚吓得昏死过去了。

    唯有刘伦,依旧静静地呆在那里,也不叫,也不挣扎。

    司匡面无表情,大手一挥,高呼,“行刑!”

    顷刻间,数十名儒生一拥而上,把人从猪笼里抓了出来,押往高台东侧设立好的刑场。

    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百姓欢呼雀跃的庆祝声中,犯人的惨叫声、“扑通扑通”的落水声,在黄河周边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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