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光五年,三月二十一,这天并不是节日,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然而,临淄城的青石板铺街道却被人专门用水冲刷了一遍,尘垢尽数洗涤,就连两侧稀疏分布的柳树,也被人专门梳理了柳条。

    金色阳光的沐浴下,地上悠悠掠过一辆辆线条雅致的马车倒影。

    “辘辘”的马车声,如雨水敲打着青色且崭新的地面,马车侧旁的旌旗因飞快的车速“呼呼”地叫着,犹如一个正在兴头上,咿咿呀呀叫着的孩子。

    今日疾驰在临淄街道上的马车,四面皆被昂贵精美的丝绸所装裹,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淡蓝色的绉纱遮挡,使车外之人无法一探究竟。

    幽远的车铃随着缥缈的风声传来,不过刹那,又随风而去。

    从马车中飘出的西域迷香像轻云般蒙住行于两侧百姓的的眼睛。

    注:张骞凿空西域是汉代官方定性说法,实际上,早就存在了。且丝绸之路分为三条,其中,西南地区那条应该比张骞开通的北道要早。

    卓氏酒垆外,一辆辆繁贵富丽的马车便踏风而至。

    一位位穿着丝绸、佩戴金玉、眼冒精光的商贾在家仆的搀扶下,从车上下来。

    打发走车夫后,便领着一个心腹,被卓氏早就安排好的人引进酒垆。

    官府不准商贾衣丝乘车,但,这只是针对那些小商贾而言。

    实际上,只要商贾有足够高的爵位,这种行为就是合法的。

    话句话说,只要有钱,别说衣丝乘车,哪怕把车用丝绸包着,打着商贾二字的旗帜,都没人去管。

    这种上了皇帝“杀猪盘”的商贾,没有哪个不开眼的官吏会去动。

    这可都是皇帝的应急储备粮。

    因临淄本为大汉重要经济城池之一,商贾往来众多,今日受邀来此地商贾,家产大多都在“大汉·杀不杀·肥猪·排行榜”上,位列前百名的。

    ……

    酒垆二楼,酒水已备,食物也被小厮端了上来。

    许多来此的商贾都凑在一块,聊着天,借机谈着生意。

    身穿白色雅衣、临淄卓氏酒垆的负责人卓文杰被商贾们拱卫着,坐在一块,举起酒樽,笑着陪聊。

    这时,一个柳叶眉、大鼻子、高帽冠、操着河南口音、衣衫上缝着金线的中年男人迈着大步,从楼梯上走了上来。

    男人在二楼环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卓文杰身上。

    嘴角咧开,把护卫安全的仆人打发到一旁。

    自己撸起袖子,笑哈哈地走过去,把挡在前方的几个商贾暴力推开。

    “文杰,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呢!”

    卓文杰被熟悉的声音吸引,扭头,瞥了一眼,看清男人的面庞后,挑挑眉,一下子站了起来。

    其接下来的话,更是把刚才几个被强行推开,心怀不满,准备出手教训男人的商贾,吓得快步离开了。

    “师况,汝竟然也来了?”

    “哈哈,怎么汝蜀郡卓氏经营之地,吾河南师氏,不能来?”师况勾着嘴角,笑容邪魅,用耐人寻味的目光,打量着围着卓文杰的商贾们,脸上笑容未曾减少。

    卓文杰轻松一笑,拿起酒樽,一饮而尽,感受着喉咙中的火辣,淡淡地说道:“吾这里,今日已经借给他人,君能否留下,鄙人说了不算。”

    “那就好,吾还以为汝要下达逐客令呢。”

    师况慵懒状,伸了个懒腰,随意找了个座位,盘膝坐了下来。

    他瞥了一眼二楼静悄悄,大气也不敢喘的商贾们,轻蔑一笑,不屑一顾地摇了摇头。

    今日的舞台,注定是超大型商贾的。

    虽然这群人的财富实力在大汉也是数一数二的,但在十大富豪眼里,这群人终究只是陪衬。

    川蜀卓氏、临邛程氏、宛城孔氏、鲁地曹邴氏、齐人刀氏、宣曲任氏、齐东郭氏、长安无盐氏、关中巨商乡党、以及他洛阳师氏。

    在没有外力干涉的情况下,十大家族中的任意一家,一旦全力运作,大汉经济绝对要抖上三抖。

    如果联合起来,足够让大汉经济直接崩盘。

    不过,这只是理论上的,商贾再强,也无法和拿着武器的边境对抗。

    一旦遇到合适、前途明亮的官吏,他们就会主动巴结,送钱、送房、送妹子。

    应了司匡对孔武的话:这叫提前投资。

    “大家继续喝、继续聊,别闲着。”卓文杰叹了口气,脸上挤出来一丝笑容,挥挥手,“一会儿宴会主人来了,可就没那么多功夫饮酒了。”

    围着卓文杰的几个商贾笑哈哈的,打着和场,试图强行带动气氛。

    “嗯嗯,好。”

    “卓兄请自便。”

    “大家别愣着,给卓兄一个面子。”

    然而,尽管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再次响起,这里的氛围,显然没有那么热闹了。

    卓文杰脸色耷拉着,微怒,奔着周围空无一人的师况走去。

    他来到这个傲然姿态的商贾对面,一屁股坐下,冷声,“汝还是一点也没有变,依旧是那么狂傲。”

    “文杰,汝不懂,这是由家祖师史传下的,吾师家的独特自保之道。”

    师况呵呵一笑,亲自倒了一杯清淡的米酒,把玩着手中盛着蜀地佳酿的酒樽,拖着长腔,语气意味深长,“汝真以为老实巴交,放低姿态,就能平稳经商?”

    “不然呢?总比犯罪被捉好吧。”卓文杰耸耸肩,自己也拿起酒樽,倒了一杯。

    “卓文孙那个老头儿还没教给你明哲保身之道?”师况表情古怪,拿出一块昂贵的蜀地丝绸,擦了擦鼻尖,随手抛弃,“又或许,那个老头儿觉得君前得势的司马相如可以让卓氏安稳数十年?”

    “家父之考量,鄙人无法评价。请勿议之。”

    “行。”师况嘲讽地点头,用手指着楼梯口刚刚上来的商贾,沉声,“话不投机半句多。又来了一个老熟人,汝去招待吧,让吾独自待一会儿。”

    卓文孙看着刚刚上来,正对自己挥手的青年,瞥了师况一眼。

    犹豫片刻,撂下一句话,就急匆匆地走过去了,“司匡乃吾之朋友。待会儿的商贾议论,望君看在吾的面子上,不要闹事。否则,别怪吾卓氏不留情面。”

    师况看着卓文杰渐行渐远的背影,放下酒樽,发出咯咯咯的低笑声,“知道了,知道了,放心吧。”

    ……

    楼梯口

    头戴镶玉高冠、身着白色绸服、衣带翩翩、神采盎然,面庞刚毅的青年,手持一把用丝绸竹骨制作的半规形,似单扇门的便面扇子,满面笑容地迎上去,“文杰,吾没来晚吧?”

    卓文杰笑容可掬,拱手,“任兄来得正是时候,宴会主人还未至。”

    “还没来?其究竟在做什么?”任宣冲诧异惊呼,眉头紧蹙,轻摇手中便面,感受着微弱的风,面露不满,埋怨,“虽吾侪为商贾,但好歹也是天下巨商之代表,如此怠慢,不合适吧?”

    “任兄毋急,吾听闻其先去稷下了,据说有个东西要带过来。”

    “稷下?这位发帖之吏,竟然还与诸子百家相关联?”

    “任兄前不久才至临淄,还不知晓那位的能力吧?请与吾来,吾侪去一旁详说。”

    “如此甚好。”任宣冲满意地点点头,手中的便面扇动得更快了。

    卓文杰拉着任宣冲走到距离师况四个“饮酒案几”的座位。

    斟酒,客气着。

    任宣冲偏着头,瞟了一眼师况,压低声音,“文杰,不去那里合适吗?”

    “没事,师姓氏兄自己要求这样的。”

    “哦。”任宣冲若有所思点点头,轻抿一口酒,有意无意问道:“那其他几家要来吗?”

    卓文杰沉吟半晌,道:“因为黄河决口的缘故,来往齐鲁之地的商贾少了许多。最近几天,临淄城内看得过去的商贾,只有你、我、师、刀、程、东郭六家而已。”

    他一边倒酒,一边告知,“请帖上写着午初至此,君来之前不久,已至巳末。按礼仪来看,刀氏、程氏应该不会来了。”

    任宣冲吧唧一下嘴,“吾记得这次宴会,打的旗号叫什么冶铁革新。刀氏以经营奴隶为本,不来情有可原,程氏为何不来?若吾没记错,其与汝卓氏,在川蜀冶铁之利上,能够分庭抗礼吧?”

    “兄长这不是明知故问?”卓文杰翻了个白眼,“其与我卓氏本就是竞争之关系,怎么可能接受邀请,来吾之地盘?若是来了,岂不是让天下人以为其比我低了一头?”

    “哈哈,也是。”任宣冲咧嘴,哈哈大笑,“这么来说,宛城孔氏应该也不会来了。”

    他微微一顿,嘿嘿一笑,“齐鲁之地主要以盐业为主,冶铁商贾,少得可怜。宛城孔氏虽然位于河南,但主要经营范围却集中在齐鲁、三河之地。那家子向来吝啬,怎么可能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官吏分冶铁之利?”

    “英雄所见略同!”

    卓文杰大笑,抬起酒樽,敬酒,一饮而尽,感慨,“今日对吾侪而言,是一个好机会。一个将产业拓展至齐鲁的好机会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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