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最好的一切,若非执意,总会昙花一现。

    初冬的叙利亚北部,湿寒交加,到了夜里就会把凉意递进人的骨子里。

    温莎城堡北门以西两百米,光线从明火闪烁的城堡内,折射到了外墙便不再明晰。一具双头尸体在一处猩红躺落,他整个身子被炸裂,胸膛里所有的器官与血肉都爆露出来,很是恶心。

    突然,尸体下方,一双血手伸将上来将尸体推开,探出一个脑袋大口喘气,此刻他全身血红一片。当然,血泽除了他自己的,还有敌人的,更多的则是身前连体人留下的。

    归飞越鸟恋南枝,劫后余生叹数奇。

    任天龙压低了身子,望了一眼被炸穿的连体人,朝边侧挪了几步,抬眼望去,此刻六楼七楼的景象一览无余,许多IS成员忙碌着将受伤的同伴朝楼下输送,一些死了的则堆放在一块,集体处理。

    这时,六楼一中年朝下方嚷了一声,北门口很快驶出一辆卡车,任天龙看到这里,强忍着疼痛,警惕而又急忙的朝卡车行驶的道路,平行追跑。

    看似不远的车距,却尤为漫长。杂草沙土之中,任天龙留下的一串血色脚印被风沙很快掩盖,卡车行驶速度不快,可任天龙在竭力奔跑,他边跑边向周围张望。

    汗跟血水从额头落下,他无暇擦拭,任其流入眼眉与面颊。

    卡车边道前方,一座大山巍峨毅立,车道也亦偏左上行,眼看卡车就要顺道消失不见,任天龙奔跑之余,一个箭步抓住卡车尾部,随车行驶之间,人也慢慢潜入车底。

    车行不知过了多久,渐渐没了适才那么勇猛,任天龙也在这时听到前方山中一阵阵燥杂的声响。

    这分明是,许多人凿击山石的声音。

    见卡车上行艰难,任天龙落停地面,他目光一滞,只见满满一车的尸体正被拉上山去……

    借着山腰大灯的光线,任天龙蹲身捏起一块山石渣,拾几粒碎土鼻尖一嗅,神色为之一惊。

    不过很快,他在土层里发现一颗灼亮的晶体,任天龙将其举过头顶,仔细一望发现晶体光亮剔透,于是将晶体块裹入上衣的衣角内,自己则朝边侧走了几步。可就在这时,他脚下一块巨石松动,似是山路上重车长久穿行,地表未牢的缘故;巨石重坠,任天龙随即落空。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任天龙的劫难并未因逃离温莎城堡,躲避了IS的爪牙就此终结。

    因山体是为绝壁,任天龙坠沉的身子根本无从试抓,更别说止住身形了。

    随着身子急剧下沉,一股股浪潮越发的清晰能闻,扑面的湿寒与冰凉,令他忘却了黑夜高空失重的惧意。巨浪拍打山石的动静轰隆作响,像极了远古巨兽贪婪的践踏凡人的爪牙。

    惊涛骇浪之中,任天龙与巨石一同坠沉,一人一石还未真正跌入大海,一股浪潮顷刻扑来,瞬间将之卷没了踪迹。

    巨浪翻江倒海,一个扑浪回旋便又到了渊海深处,等涟漪波及数里才被止息。

    此处汹涌的海潮,正是从温莎城堡上方,分流出来35%的域水。因河床窄深,山体轮廓特殊的缘故,这里波涛才显得空前的浩瀚。

    阿勒颇与地中海交汇以南,一座孤岛堂而皇之的落立于渊海之上,从远处遥望,很容易忽视它的存在,因为它神秘而矮小。

    午后,天际暗沉,孤岛上空阴集着一股乌云,久聚不散。浪潮激起的涟漪,从目不能及的地方荡漾过来,将岛边沙石洗磨得净白光滑。

    岸边,一名黑衣青年被扑浪拍击着面庞,浪击不但柔中,还不知疲倦。

    不知过了多久,青年突然腾的一下坐了起来,他趴低身子狂吐海水,与此同时,一双锐利而低迷的犀子在瑞凤眼里,疑惑的探索开来。

    任天龙惊讶的打量周围,随即眉头紧锁的捂着额头,大块脱皮带来在伤痛,一点不亚于身体满目疮痍的刀伤来的剧烈。想来同山石坠沉,扑浪席卷,被撞伤已是在所难免,不过能有幸存活,虽然是被卷到了这个世俗少有踏足的孤岛上,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大海浩瀚波澜,沉压的契机与湍急的奔流,很容易吞噬一切,更何况是一个刚刚经历了殊死搏斗,身负重伤的任天龙。

    人类在大自然面前,永远低入微尘。

    任天龙起身,望着脚下唯一不受海域侵占的陆面无名岛,心里泛起一丝凉意。

    渐沉的苍宇下,他满面苦楚,踌躇满志的朝岛中林木走去,神色与身形像极了糟老头。

    域水磅礴,无名岛虽是孤落,森木却极为繁盛,密布的林木网一样的排长,如胶似漆着甚是亲和。“亲和”的繁木此起彼落,粗大的树干,将枝节与藤叶盈余的延伸去。

    说来也阔绰,它们喜结连理,意气疯长,竟将整座小岛霸占,不可理喻也无可奈何。

    不言而喻,这方乐土已很难满足它们滋生的欲望。

    浅喜似苍狗,深爱如长风。

    任天龙踏着沉重的步伐,与阴暗如影随形,他抽出已经豁口遍及周身的短刀,将脚下与身前藤蔓剥离向身后。

    披荆斩棘的利刃,令任天龙想到了曾经拥有的两把绝世好刀——银冬、赤影。

    好刀从有到无,这是物件,不同于人世间的爱恨离别,那是一个渐渐消减的过程,但事实是,它会在某一个时刻,甚至是某一个瞬间,突然地立减为零。就像你听到一个长长的回声,突然被切断了,留下了巨大的空虚。

    行进不远,天已呈灰墨,任天龙找到一个大山洞,他将枯枝与干叶汇笼一些堆放在洞外,以刀削的木屑为引,将指头粗的木棍削的平整,用掌心迅速搓着木棍顶端。

    很快,柴禾中的木屑被引燃,一团因风扑闪的火苗,激起了红阳如烈的篝火,它夹着热情与骄傲向周围萦绕,沾沾自喜。

    任天龙做了火把,固定在洞口两旁,然后自己拿着火把走向一边的林木中。

    因水域充足,阳光慷慨,这里长着许多翠竹与芭蕉,任天龙拾折了一些木叶。行进不远,他放下这些,用短刀挑了止血愈伤的药草——蒲黄和艾叶。随后走了几处,并没有找到在华夏西山遍及的白及与地榆。

    凉血止血,性涩者收敛止血、化瘀止血、温经止血,蒲黄和艾叶是属于温性草药,功效次于白及地榆。

    孤静的岛木中,任天龙持着火把抱了一大抱东西丢在洞外,此时天已深黑,任天龙将快燃尽的火把丢进火堆,顿然火花崩溅。他将洞外的一个火把抽下,刚要进入石洞时,天空突然白光一闪,巨雷滚滚。

    “要下就下吧,已经很糟了,不怕你!”

    任天龙平静的自语一声,将头面向漆黑的洞内。

    一进来,一股恶臭刺鼻,他用火把扫向周围,突然,石洞内几个诺大的脚印引起任天龙的注意,他蹲下身来强忍恶臭,用手去丈量其大小。

    先前没有火炬,探查的并不仔细。此刻发现,令他心惊肉跳。

    天啊!近三只手大小的脚印,这个结果让他震惊。

    任天龙后背一凉,面色忧虑起来,他赶忙随着干瘪的泥脚印,探查出洞外。此刻阴风呼呼作响,任天龙手中的火把左右摇曳,他在周围细查一会儿后,神色稍有舒缓。

    巨大脚印,除了在算不上阔大的山洞里出现过,外面并没有较深的脚印痕迹,而且任天龙可以根据洞内洞外的印记判断,它的“主人”已有一个多月没有再来过这里了。

    不过,光脚印都如此巨大,那身型该是何等庞大!

    是人还是兽?

    摒弃掉内心忧患的恐惧,任天龙将篝火移向洞口位置,原有的火坑用厚土覆灭,刚做好这些,上空突然任性的飘洒几滴雨水,等任天龙移步将洞口另一个火把熄灭,狂风骤然席卷,阴风已然凛冽,老天终于按耐不住躁动的性子,泼下倾盆大雨。

    河海之上,夜空的黑暗让湛蓝的海域碧青幽幽。雨水密集的涟漪,从数十里的海域,直接扑到孤落的小岛上。轻轻点点,迭语追逐,豆大的雨滴,紧锣密鼓的在岛中森木中尽情起伏;将崭新与翠绿的树叶藤蔓,洗了又洗。

    万世铅华,雨幕仿佛在洗净凡尘俗念当中,摩拳擦掌得,对孤注一掷毅然坚守的孤岛,跃跃欲试的展开霸占。其奔狂的狼子野心,分明显示了它的贪婪与踩踏的欲望。

    假以时日,海雨同谋,这座无名岛将被席卷覆没,因为它知道海的伟大,是有凶残至人间成沧海的海啸。

    不过它可能兴奋过头了,忘记了大海的宽广与博大,除了怒火,还有胸怀。

    雨露珠帘能洗净万物,瀚海磅礴也能灌注苍穹。

    大雨沥沥,任天龙缩在洞口,就着篝火双臂环抱。他已将蒲黄和艾叶捣碎做成浆糊,涂抹到身体的众多伤口上。紧了紧衣领,任天龙继续眯着眼打盹。

    几日的疲惫,根本不能给他熟睡的理由,因为洞内赫然醒目的巨大脚印,已经映在了他的脑海里。至此,此刻的休憩,任天龙依然保留了警惕。

    居安思危,是任天龙的一惯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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