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月今晚向江夏告密刘宝的藏匿物,真没有丝毫魅上之意。

    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对于自己现在的生活状态很满意,也没有打算趁机抱上江夏的大腿。

    好如当年妈妈教的那样,靠着以色愉人和床上功夫飞黄腾达。

    但一个人的命运,除了自己的奋斗之外,也确实要考虑到人生的进程和运气因素。

    毫无疑问。

    今晚,好运眷顾了人生前二十多年都很是坎坷的如月姑娘。

    “你知不知道,你身体里,有一丝妖物的血脉?”

    在刘宝的房间中,灯光照耀的非常昏暗。

    之前如月提的灯,现在被放在桌边的烛台上,一丝火苗跳动的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一样。

    窗外的夜色很安宁,小院中的花花草草在风的吹拂下摇摆,并未发声,如月记得自己小时候,很畏惧这样的夜晚。

    那时她还在和亲生母亲到处流浪,如真正的小乞儿一样。

    每一次被在夜中惊醒,都会恐惧的躲到母亲的怀中,在母亲的轻声安慰中,伴着饥饿与畏惧,再次入眠。

    房中有烟气。

    老江的香烟都来自废土,那里的人很自由,很野性,连带着末日之后的享用品,也带上了粗犷。

    那烟气很辛辣。

    对于老烟枪而言,是最美的享受,但对于如月来说,却算不上好闻。

    她在茫然中,听到了江夏低沉的问句。

    老板的声音,其实挺好听的。

    尤其是那种享用烟草后带出的一抹沙哑,总是表达着和他年纪不太相符的成熟老道,像极了一个年轻的躯壳里,被塞进去一个有故事的雅痞大叔的灵魂。

    “嗯。”

    面对江夏的问题,如月低下头,看着自己纠缠在一起的双手,那纤纤十指纠结在一起,甚至勒出了白印。

    很显然。

    她是知道自己的身世的。

    并且并不以此为荣。

    在江夏的注视中,如月没有抬头,她用自己特有的那种轻柔的,带着一股媚意的语气,但用毫无感情波动的语调说:

    “母亲在死前,对我说过这事。

    她说自己是个坏女人,在成婚之后,守不住妇道。

    结果害了自己,也连累了我。

    她说我本可以在京畿过上一生无忧的生活,却因为她的错,让我从小沦落风尘。”

    “那你恨她吗?你恨你的母亲吗?”

    江夏靠在太师椅上,翘着腿,问了句。

    他左眼的瞳孔微微发亮,观察着如月低下的脸颊的每一个细节,芯片探测器的生命体征检测也被启动。

    如月的心跳,呼吸频率,瞳孔虹膜等等特征,都在这一刻被监控起来。

    如果如月回答‘恨’。

    如果她在这个问题上选择撒谎。

    那么她再有天赋,江夏也不会收她。

    一个对自己生母都心怀恨意的人,还能指望她对其他人多么忠诚?

    用这样的标准判断一个人,或许太过唯心。

    但以老江以往的经验来看,这样的标准其实很有用,而且以此用来分辨他人的品行,效果其实非常不错。

    只是简单的心理学运用罢了。

    这世界上或许真有垃圾父母。

    但比起毫无理由的信任他人,江夏愿意赌一赌这个概率。

    “我不恨。”

    如月似乎也感觉到了老江的审视,她很聪明,她知道老板今晚和她谈这些,绝对不是因为一时心血来潮。

    老板说她要做一个关乎人生规划的选择。

    那么老板的每一个问题,都必须用心回答,以她的角度来看,在今夜的密谈中如果还要耍小心思的话,那就太愚蠢了。

    所以,她选择了坦陈的回复。

    她稍有犹豫,便对江夏说:

    “我母亲只是一个有些姿色的普通人,她哪里能抵住妖物的诱惑?

    而且就算是母亲不守妇道,做得不对,但我母女两被赶出家门之后,依然是我母亲用尽一切办法,让年幼的我活了下来。

    我当时还小,母亲又被我那‘父亲’毁了容。

    只能一路乞讨带着我,从京畿逃到凤阳郡,我已经记不太住那时的事情了,但我还记得,哪怕在她最饿的时候。

    她依然会用一切办法,让我吃饱,后来,我们在郡城,遇到了妈妈。

    妈妈曾经是凤鸣国有名的花魁,一眼就看到了在街边和母亲一起乞讨的我,她认定我有天分,便带着我去了院子里。”

    说到这些不堪的回忆时,如月的语调并没有太多起伏。

    直到说到自己是怎么被带入青楼做清倌人的时候,她的语气中,突然多了一丝诡异的骄傲。

    就连身形都挺直了一些。

    她擦了擦眼泪,对江夏说:

    “当时妈妈问我愿不愿意跟她走。

    说是能吃饱饭,不用担心饿死,我没有犹豫,老板,我不瞒你,我到现在都觉得,那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一件事。

    我答应了妈妈,签了死契,用我自己,换了我母亲最后五年的衣食无忧。

    母亲当然是不愿意自己的女儿沦落风尘,但我却...不在乎。

    直到母亲生了病,在院子中专为我和她准备的小院里,她将死的时候,她才告诉了我那害了她一生的,贼子!

    那个妖怪。”

    如月深吸了一口气,又长出了一口气,她很努力的对江夏露出笑容,老江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等待着如月这故事的最后结局。

    “母亲告诉我,她其实...哪怕被害到那种程度,她依然不怪那个妖物,因为那个妖物,给了她一个孩子。

    也就是我。

    说来可笑。

    老板,我的‘生父’是咱们那我老国主身边的大太监,我母亲本来一生都不可能有孩子的。

    母亲对我说,那是老天爷,给她的最好的福分。

    我觉得她太傻了。

    我宁愿不出生,也不想让看她遭受那样的痛苦。”

    “好吧。”

    江夏点了点头,他抽了口烟,几息之后,又问到:

    “如此一个好故事,被你讲的干巴巴的,你也算有天赋了。那我再问你,恨那个引诱你母亲的妖怪吗?”

    “不恨。”

    如月轻声说:

    “我都没见过它,为什么要恨。

    其实,之前是恨的,但母亲死的时候,那张被毁容的脸上的满足而幸福的笑容,让我实在是恨不起来。

    如果我母亲都原谅了它,那我又何必执着。

    毕竟我这一辈子,和它都不会有什么交集。”

    “不一定哦,小如月,话别说的这么满。”

    江夏仰起头,吐出了一口烟圈。

    他看也不看如月,而是扭头看向窗外那幽静的夜,几息之后,在香烟的燃烧光点和升腾的烟气中,老江轻声说:

    “我有一位很厉害的朋友,他之前见过你一次,他对我说,你的命格很奇特,有旺主之相,今夜的事情证明了这一点。

    我决定把你留在我身边,让你去当个账房管家太浪费。

    我决定聘请你做我的秘书。

    当然。

    这个不是重点。”

    老江抬起头,看着如月惊愕的眼睛,他说:

    “我那位很厉害的朋友还说,你有修行天赋,或许是你身上的妖物血脉作祟,你的天赋甚至比一般修士还要好的多。

    我相信他的判断。

    介于现在我也将成为修士,以后的生意,估计不怎么会和凡尘打交道了,而我急需这方面的人才。

    所以,今夜,我要问你一句。

    如月。

    你,愿意跟着我一起修行吗?”

    “这...”

    如月俏脸上此时的惊讶,根本掩饰不住。

    她以为今夜老板与她谈人生大事,最多就是要重用她,以后如老四一样,做个大掌柜之类的。

    但老板不愧是老板。

    每一个决定都如此鬼神莫测。

    如月从小到大,见过的人形形色色,但她对于修士这个概念,依然停留在与普通人很相似的程度上。

    这也是自然。

    凤鸣国这地方,但凡有点修行的人,都不会自降身份,跑去青楼里潇洒,用不那么恰当的话说。

    就靠那一身修行,他们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自然也没有人告诉如月,她其实也有天赋能成为一名修士,直到今夜,老江揭晓了答案。

    但真相来的太过突然。

    就像是一把大锤正面打在如月脸上,让她有些懵逼,面对江夏的询问,她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看到如月那如见了鬼的表情,老江顿时撇了撇嘴。

    好吧。

    他预料到了这种情况。

    “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老江有些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他一边走,一边说:

    “毕竟是关乎人生规划的选择,让你立刻给我个答案,也不现实,我这个人,不怎么喜欢逼别人做选择。

    尤其是对自己人。

    你若不愿意,那以后在昆仑坊当个大掌柜,倒也逍遥,同样能给我赚取利润。

    倒也不是什么坏事了。

    但你若能下定决心...”

    江夏走到门口,回头对如月耸了耸肩,他说:

    “别的我不敢保证。”

    “但或许,你能在遨游修行的路上,遇到你那位父亲,然后把它揍翻在地,用铁链子缩着,带到你母亲墓前。

    让它向你可怜的母亲说声对不起...

    你的演技,太差了。

    你说不恨它的时候,那股杀气根本藏不住,如月啊,让老板我以过来人的长者身份,给你点建议吧。

    因无能而大度,和强权下的宽恕,那是两码事。

    选择给你了。

    我很忙。

    所以只等你三天。”

    说完,老江迈着大步,带着一夜暴富的愉悦心情,迈入了门外幽静的黑夜里,今夜,他还有其他事要做呢。

    如月嘛。

    就那么傻傻的待在屋中。

    十息之后,她才慢腾腾的重新提着灯笼,走出小院,低着头,往自己住的地方走,但也没走出多远,她就听到了一声呼唤。

    “哟,小如月。”

    熟悉的,带着一丝磁性,和掩饰不住的疲惫与满足的声音,在如月另一边的小树林里响起,把如月吓了一跳。

    她提起手里的灯笼,才勉强看到。

    衣衫不整,满脸桃花,好像哭过的朱莉大先生,正一边整理着湿掉小半的长裙,一边从树林里走出来。

    作为一名在青楼里长大的清倌人,在朱莉靠近的时候,她身上那股“独特”的石楠花的味道,一下子让如月面色绯红。

    她都不用猜,就知道这位豪放的大先生,刚才在树林里做什么。

    “你看着很有心事的样子。”

    朱莉到不在意。

    她从未掩饰过自己很过分的生活态度,她走过来,很轻佻的伸手拨了拨如月精致的下巴,问到:

    “是有什么心事吗?我今夜也睡不着,刚才那年轻人很有活力,却没有技巧,太粗暴了,打消了我所有的睡意。

    不如,去和我喝一杯?”

    如月以往很少饮酒,她倒是很擅长骗男人喝酒。

    此时面对朱莉大先生的邀请,她有些迟疑,但朱莉也不是等她回答的人,她生拉硬拽着如月,就去了自己的院子。

    虽然她没说,但很显然,这个来自废土的女子,今夜也面临着一场关乎后续人生的选择。

    两个面临同样处境的女人,就这么神奇的凑到了一起。

    这并非是老江刻意安排的。

    但命运。

    偶尔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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