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也罢,坏也罢,不同的电影自有其独立的气质和内涵,作品的气质会影响观看的体验,也会影响电影的质量。

    而促使电影形成其独特气质的因素也很多,导演的风格,镜头语言的使用,演员的表演甚至于形象,都会直接影响电影的最终效果。

    看昆汀的电影,你肯定会期待主角们无尽的叨逼叨以及各种干看不合逻辑,细想却深含意味的剧情。看库布里克的电影,你肯定会期待剧情跟环境色彩之间的关联,赤红的冲动,橙黄的破坏,雪白的反衬以及紫罗兰的堕落跟欲望。

    这便是导演个人风格对于电影气质的影响。

    而除了导演之外,演员的气质对于整部电影的观感也有着很大的影响。

    猎凶风河谷是一部发生在长白山林区的电影,讲述的是东北林区里的凶杀犯罪。因此,在选角跟表演上,演员们也一定要具备东北的那股子粗糙跟冷冽的气质。你不能嘴上说自己讲的是东北雪原,实际上却用了一大堆非东北籍演员,这样的电影看起来就相当的出戏。

    这就好比我看台湾偶像剧,结果演员全是一口东北大碴子味儿。虽然有笑果,但是这也不是喜剧片啊。好好的恋爱偶像剧让你拍成象牙山爱情往事,这合理吗?

    演员本身的气质,表演时的台词跟动作,都需要具备东北林区的气质,残酷,冰冷,如同寒冰一般的冷酷无情,又像是暴风跟乌云一般的邪性乖张,毫无预兆的就能从裤裆里掏出十连发给你一梭子。

    平心而论,成长生活在温润地带的南方演员,骨子里真的演不出那种苍茫大地里的粗粝和豪气。这不是演员个人演技能够弥补的。

    而廖帆显然是个例外。虽然他是湖南人,但是眉眼间不见一点南方的温软,反而有种东北大山的气质。

    他本人跟东北的气质莫名的很搭调,不管是白日焰火里边不得志的警察,还是后来雪暴里的悍匪,只要他站在那儿,活脱脱就是一个从老山林子里钻出来的悍匪,一脸的粗糙跟冷冽。

    但是廖帆对自己并不满意,除了形象跟气质之外,他还想要从台词上来表达自己的身份。老二就是一个土生土长,在本地长大,也在本地死去的悍匪。

    这样的角色不说东北话,没人信!

    一般来说,在拍摄极端环境如沙漠隔壁的戏份之时,导演都会让演员体验一段时间的生活。在极端环境中,人的行为跟情绪会发生一定变化,变得暴躁易怒,变得漠视规则。

    据说在上一世拍摄无人区的时候,宁皓就曾经把剧组的一众演员打包分送到各个地区,请他们体验生活。

    扮演舞女的于男被宁皓送到了发廊,扮演加油站老板的杨兴民被宁皓送到了屠宰场,最辛苦的是黄博,被宁皓这孙子给扔在戈壁滩上体验了一段时间。

    听说体验生活过后,黄博就再也不喝生水了。

    这本就是一件好事,能让演员更加切身体会到角色的心理跟生活,对演员的表演质量肯定有着很大的提升作用。

    因此,在这一次,宁皓也准备让剧组的这几瓣蒜体验一下雪原生活。

    “宁导,你确定?”

    万年穿着一身羽绒服,裹得跟狗熊似的看向了峡谷中的小木屋。

    “是啊,体验生活嘛!你是京影的,我也就不跟你解释了。”宁皓嘴里叼着一根烟,在雪地里哆哆嗦嗦的说道。

    “其实,我已经给你简化很多了。要是按照我以前的想法,你得在那个小屋子里过上至少一个月,这样才能把那股气质给养出来。”

    这么一说,宁皓确实给万年打了个折扣。每天白天在小木屋里体验生活,晚上回招待所,一共一周,等刘德桦来了之后就结束。

    不过,万年怀疑,这孙子就是害怕把演员给冻死在外边。

    现在已近十月底,山区白天气温都到了零下,更别说夜里了。真要是让万年这伙人在冰雪里熬上一个月,估计这部猎凶风河谷也可以改名叫闪灵了。

    “好好体验,小屋里有水壶跟柴火,你手里有干粮,记得吃饭啊。”

    说罢宁皓便哆嗦着上了面包车,估计是回招待所补觉去了。

    一眨眼的功夫,银白色的面包车就消失在了无边无际的雪原里。万年叹了口气,转身向着不远处的小木屋里走了过去。

    他这边还好,听说毒贩四大天王那边要去矿洞里头体验生活,估计比这边苦多了。

    这么一对比,万年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小木屋里的摆设还是那天拍摄时候的样子,万年拿起柴火,点燃了洋炉子,又添进小块的炭。一会儿功夫,炉子边上就暖和了起来。但是小木屋的密封似乎不太好,胸口面对炉火,很暖和。而后背则是顶风,时不时的就会有一股冷风吹过。

    冰火两重天,爽的很!

    提起茶壶出门,找了一个干净的地方装了一壶白雪,万年把茶壶放在了炉子上,看着火舌一下一下的舔舐着茶壶底,也看着沾在茶壶外边的白雪缓缓融化。

    一闲下来,人就喜欢胡思乱想。在招待所里,万年能写写人物设定,再次也能跟宁皓吹吹牛,分析一下剧情的走向。

    此时呆在一片白霜中间,呆在一个四面漏风的小木屋里头,万年心里还真就感到了一种久违的感情,寂寞。

    自己才在这个屋子里坐了一个小时,而每天坐在冰雪里的简东会不会也感到寂寞呢。

    眼前的景色永远是雪白,永远是眼前这副似乎千万年都不会改变的风景,他会寂寞吗?

    肯定会的,要不然,他也不会自作主张,在增援还未到来之前就前往风河谷中进行调查。

    那么,他调查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为了证明自己?为了践行法律?还是单纯的只是觉得无聊,想要参与进一些刺激的事件中呢?

    万年伸手把已经发出鸣响的茶壶从炉子上取了下来,把热水倒进碗里,掰开一个干馒头泡了进去。

    手里的碗很温暖,热水的白气在小木屋里边袅袅的飘起。

    简东这个人跟护林人赵科其实有些相似,赵科是在隐居中压制着自己内心的仇恨跟痛苦,而简东则是在每日的工作里压制着自己心中对日常的厌恶跟对功业的渴望。

    赵科可以在面对毒贩之时黑化,将毒贩的老大用私刑处死。那么,在这隔绝内外,将法律跟良知完全隔绝在外的冰雪峡谷中,坚信法律的简东有没有可能黑化呢?

    在他心里,有没有一个瞬间,也想要用最残忍的方法把四个毒贩一一处死呢?

    万年不知道。

    这种极端的,像是火药一般炸开,将一切东西全部点燃的感情跟他向来都是绝缘的,万年就是一个温吞水性子。会生气,但不会愤怒到想要杀人。会高兴,但不会兴奋到想要晕倒。

    因此,对于这种极端炽烈的情感,万年一直不太懂。

    不过,虽然想象不出来,也分析不出来,但是万年还能去直接感受,去在电影拍摄中寻找一个让自己能感受到极端情绪的契机。

    几日之后,万年虽然表面上没什么变化,但是宁皓却敏锐的发现,这个平时有点话痨的孩子,好像突然安静了下来。

    就算是没有玩笑话,万年也会跟他聊一聊拍摄,聊一聊剧情。但是自从在小木屋里生活了几天之后,他就有点不一样了。

    虽然腰杆依旧挺直,但是腰背却更加的纤细。像是一株挺立在风雪中的幼松,挺拔,但也脆弱。

    “有效果吗?”宁皓斜眼瞥了万年一眼。

    万年先是用眼角看了宁皓一眼,然后又转过头,正面看着宁皓说道,“不太了解,也许有效果吧?”

    宁皓看着他一系列的动作,感觉眼前站着的不是那个自己认识了好几年的熊孩子,而是一个有点倔,有点楞,但是满肚子装的都是法律跟正义的愣头青。

    也只有这种没受过社会毒打的小年轻,看人的时候才会一直用正眼。老油子们都累了,能用一分力气完成的事情,他们肯定不会用两分。

    用眼角就能瞥见对方,干嘛还非要转身呢?

    年轻人则不一样,他们有活力,有规则,心里还有理想。这群精力旺盛的人,跟人说话永远是正脸,看人的时候永远要转过头,似乎这样才能展现出他们的骄傲跟自信。

    而简东,毫无疑问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有个屁,我看是你的反应速度慢了,说句话还得准备那么长时间。”

    宁皓的嘴里可说不出什么好话,心里想着一回事儿,可一说出口就变味儿了。

    万年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只是拉上衣服走出了门外。

    宁皓远远的看着他的动作,跟万年以往的走路姿势不太一眼,此时白雪中的那个年轻人,腰背挺得笔直,行进间隐约有点正步走的意思,咔咔带风,走的煞是精神。

    看着远处被白色所掩盖的那一抹黑,宁皓心里感觉,这次的电影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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