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内的电视剧导演之中,擅长拍摄时代剧的导演还不少,但是真正能将时代细节与作品剧情相结合的导演不多,孔生就算是其中一个。

    相较于康熙王朝在剧情跟考据上的不着四六,孔生明显对剧本的逻辑性跟细节的正确性有着更高的要求。

    若是让孔生来执导康熙王朝,估计,什么太后自称孝庄,以及科尔沁大草原之类的梗就不会出现了。

    不过,虽然关注细节,但是孔生对于演员的意见还是很尊重的。相较于与他一同执导这部电视剧的李学,孔生的性格更加的柔软一些,更能听得进演员的意见,也能跟演员打成一片。

    再见1990剧组的拍摄分成了两组,一组由李学负责,拍摄家长之间的互动。而另一组则由孔生负责,拍摄孩子们的剧情。

    而现在,这位擅长聆听演员意见,而且乐意跟演员交流的导演,就在跟万年嘀嘀咕咕,不知在商量什么。

    “你说,要把这段剧情给删掉?”孔生手中翻着剧本,一边阅读一边问道。

    “嗯。”

    万年同样翻到了剧本的某一页,点点头。

    孔生道,“郑焕在看到德善跟崔泽在一起之后,就意识到了自己在感情上的问题,之后在聚餐上把自己准备已久的礼物交给了女孩,并且用开玩笑的口气说出了告白。”

    “怎么?你觉得有问题?”

    “郑焕的感情线在迟到的那一刻已经结束了,雨中的独白,错过的时机,还有对感情的刨析以及对自己行为的悔恨,这些已经足够了。”

    万年抬起头来,“独白已经交代了他爱情的结果,我觉得,后面借着送礼物的表白完全就是画蛇添足。”

    “你不是也参与编剧工作了吗?现在的想法变了?”

    “当时想,这个设计能让郑焕更好受一点,能让他把藏了那么多年的一句话说出来。”

    万年抬了抬头,看了看仓库里被灯光师造出来的虚假阳光,“但是现在我觉得不太对,跟角色的性格不太搭调。”

    “当初郑焕在知道崔泽也喜欢德善的时候,他就能为了保全友谊而放弃自己的爱情。现在人家都成了一对儿了,他怎么可能会冒着破坏几人关系的风险,去说出那些话?”

    他要是胆子这么大,当年早就表白了,哪里还需要等到几年之后呢?

    郑焕应该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角色,爱得那么深沉,瞒了所有人,在心里翻江倒海那么多年,一旦阿泽成功表白,他说放手就放手了。

    “我考虑考虑吧,这段戏得下个月才拍,这段时间再想想,万一有别的想法呢。”

    孔生笑呵呵的放下了手里的剧本,八字胡扭成了一个可笑的弧度。不知怎么的,看上去还有点萌。

    孔生是拍纪录片出身,最开始的时候是历史传记片《孔子》的摄影师,后来还拍过《未被审判》这样题材敏感的纪录片。

    因为是拍摄纪录片出身,所以他的镜头具备更高的客观性,镜头里有自己的主观设计,但是最主要的还是展示画面主体的细节。

    客观性是电视人,尤其是自认为搞艺术的影视圈里的人相当缺少的一个品质。

    第五代导演擅长拍摄农村的喜悲,他们的视角尽是关注一些畸形且异常的爱情,并未关注当前发展中城市人们的生活跟思想。

    后来的第六代就走的更偏了,如果说,第五代关注的是农村的畸形爱恋,那第六代关注的就是自己封闭视角与审美之下的国家与城市。

    他们太过冷酷,也太过自我,凭着自己的喜好与审美在阳光之下生生的找出了一片细小的阴影,加以尖锐化的拍摄跟处理之后,便宣称这些东西才是城市,才是国家的真实。

    太过偏颇,你不能拿着摄影机去对准一个劳动者伤痕累累的指尖拍摄,而忽视他健康红润的脸,挺拔结实的身体,之后再宣称这才是真实,什么健康跟挺拔都是虚幻。

    视角的偏颇与审美的极端是国内影视行业普遍存在的一个问题。

    就拿青春片来举例,再见1990跟国内的一些青春片相比,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并未把平凡跟所谓的青春对立起来。

    没有把狗血剧情、奇葩三观等引人注意跟吐槽的低级审美跟青春这个本该是大路货的词汇联系再一起,而是将青涩的青春与每个人联系在一起,让他变得平凡,变得无处不在。

    德善失败的爱是青春,郑焕跟老爸逗乐是青春,善宇暗恋姐姐是青春,东龙,嗯,东龙在自习室睡觉是青春,崔泽怀念妈妈也是青春。

    平凡并不等于无趣,生活也不仅仅是狗血。

    剧组的摄影工作由孔生全程指导,大概摄影出身的导演都是这个路子,所有的作品里,他的摄影风格跟审美风格就是作品的风格。

    孔导的镜头要么写实,要么偏暗,根据景色和剧集调整。对演员来说,颜底子好,特别漂亮的,有的能被正常的拍出来,比如闯关东的朱亚闻,靳冬。有的会比平时差一点,比如生死线的四道风,原来是多青葱的帅哥啊,整粗糙了。当然,这是根据剧情需要。至于本来就一般的,孔导一定会拍的很一般很一般,比如生死线跟北平无战事里的廖潜龙,书生气倒是有,就是不好看······

    而为了能拍好再见1990,孔生还特意跟剧组的其他人商量了一下,尽量把拍摄时的灯光变得明亮了一些,突出演员脸部的棱角,但又不像唐仁的打光似的,突出一个柔光,反而让演员的五官变得不那么清楚了。

    昨天,万年也凑到孔生的跟前,看了看几天下来的拍摄画面。

    摄影师出身的导演都喜欢玩弄光线,张一谋的电影喜欢用鲜艳的色彩对比来表现人物的性格,大明王朝的张力则喜欢用暗光,用昏暗的光线来表现那个时代的情况。同样是摄影师出身,孔生虽然对光线的运用非常纯熟,但他在拍摄中更喜欢捕捉光,而不喜欢去人为的创造一些独特的光线,他个人更加偏爱自然光。

    整体色调偏暗,长镜头加上凸显真实的布景跟打光让画面显得厚重且大气,但是时不时出现的人物特写以及完全符合黄金比例的镜头设计都让画面显得精致优美了不少,在厚重里多出了几分的俏皮感。

    画面上的就是昨天刚拍的一场戏,万倩站在室内,而舒倡则坐在门外,一高一低,驼色的大衣与藏青的外套,点了暂停看起来,还真有点油画的感觉。

    说来很怪,万年跟舒倡两人在表演中配合的很好,一个是嫌弃中藏着在意的青涩小男生,一个则是活力十足,但却内心细腻的小姑娘,一眸一笑之间似乎都藏着爱意,剧情里的交流与互动全部信手拈来,灵动的让孔生觉得,这两个人是不是有点什么问题。

    但是,一旦那声“咔”被喊下,两个人就会像是逃跑一般互相躲开,一个躲在一边看剧本,一个则是在监视器边上转来转去。

    虽然孔生不太明白是为什么,但是两人的这种心境,这种明明接近,却又互相远离的心态跟剧本里的角色很相符,仿佛是角色从剧本里出来了一样,德善跟郑焕就在两个年轻人的身上,借着他们的身体在这片小院子里表演着只属于他们自己的悲欢离合。

    借助联谊试探,德善似乎了解了郑焕的内心,隐约之间,她似乎知道了郑焕对于自己的感觉。于是,在郑焕生日的时候,她用自己的零花钱给郑焕买了一件粉色的衬衫。女孩本来以为郑焕会穿着粉色的衬衫来参加大家为他举办的生日宴,但是郑焕并没有穿。德善很失望。

    在生日宴之后,家中的郑焕却因为德善的生气而郁闷。

    “独角戏啊,万年,好好表现。”孔生跟在摄影师的身后,指导着镜头的调整。

    万年点点头,“您看好吧,肯定没问题。”

    说起来万年也很郁闷,郑焕这个角色的确十分的高冷,跟几个年轻人的对手戏不多,台词也少的可怜,全靠着一张脸来展示心情。

    “开拍!”

    万年调整着情绪,坐在书桌前发呆。明明眼前是明亮的灯光与洁白的书页,但是他心里却只有那个满脸失望的姑娘。

    手中的笔在桌上轻轻敲动着,他抬起头,看向了桌子上那个还未开封的盒子,那里面放着的就是心仪的女孩子送给他的礼物。

    万年叹了口气,脸上还是那副冷冷的表情,但眼神中的冰冷却早已被今天的一切所融化,化作了满满的柔软。

    孔生调整着摄影机,将镜头对准了万年的脸,尤其是那双好像有水波飘荡的双眼。

    他怎么会不想要这件礼物呢?那是心仪的女孩子送给他的礼物,不管是什么东西,那都是他最为宝贵的礼物,他怎么会随意送给别人呢。

    什么东西都能给哥哥,都能为了哥哥付出,梦想也好,未来也好,都可以。唯一不可以的,就是这件衣服。

    但是,郑焕此时被误会了,但他又不想直接开口去解释。

    就像每个青春期的少年一样,他是骄傲的,又是惶恐的。他惶恐于爱情的到来,却又因为骄傲而无法去坦诚,无法去说明白。

    所以,他选择去隐藏起来。

    没有直接去表示自己的想法,而是像个小孩子一样,将衬衫挂在正对窗口的位置,希望能被发现,希望能得到理解。

    “好,”孔生喊了停。

    本来,在刚刚接到演员名单的时候,他还担心这些年轻人的演技。但是,现在看来,这些人的水平还挺不错。

    “万年,演的不错,”孔生夸赞道,“你看看这个特写镜头,简直就跟剧本里写的一摸一样。”

    凑到监视器之前,万年看了一眼上面的画面。

    灯光下,一张冷脸跟一双火热的眼睛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惶恐,迷茫,疑惑,忧虑,这些情绪完美的糅合在了一起,却又不显得张扬,一切都在眼波流转之间表达了出来。

    “谢谢您。”万年低着头,双眼盯着画面里的那个男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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