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大帐内。

    刚刚人去帐空,独留皇太孙一人,现场有些狼藉。

    隔断后面。

    朱瞻基整个小腿漫进水桶中,感受着热量从足底传遍全身,脑袋里思索着先前的晚间军事会议。

    针对如何清剿,那些躲在交趾大山里头的前朝余孽,他心中大致已经有了妥当的安排。

    躲山里,他学过。

    清剿,他也学过。

    得益于那些年,优秀的少年军事教育……

    游击与反游击。

    这是基本常识。

    就如同村头的小孩,拿着最心爱的笔直的棍棍,三两人一组就能自然而然的,搭配出一个最为简单的进攻、侦查、活力组合。

    想着想着。

    朱瞻基觉得自己有些思念南京城。

    里的秦淮河畔。

    朱瞻基从水桶里头,抄起湿毛巾,双手一扭,拧干水分,噗的一下盖在了脸上。

    (这事我干过……所以……他也得干!)

    “太孙!”

    “有女人!”

    正在想着,为什么鼻子里会有一股别样味道的朱瞻基,耳朵里钻入小锦鲤的声音。

    “恩?”

    朱瞻基嗯了一声,仰着的头一回。

    啪叽一下。

    先前盖在脸上的毛巾,咣当又重新回到了水桶里面。

    于谦愣了一下。

    那毛巾的款式,他刚刚进来的时候,看得很是清楚。

    似乎……

    是营中制式擦脚布……

    太孙又这等癖好?

    朱瞻基明显的,也是愣了一下。

    不过,大凡是全高权重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秉性。

    脸皮厚!

    他脸色正经,沉声问:“营中哪里来的女人?”

    于谦发誓,他刚刚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看到,太孙的眉角猛的一抬。

    他的脸上多了些古怪,一时间也想不出,到底该怎么称呼。

    最后,于谦只能是闷着头又从大帐后面走到前面。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唐赛儿嘴角含笑,静静的跟着于谦走了进来。

    她依旧是一身的五彩斑斓,似乎是要将这个深秋,装扮成春天。

    但是她的脚下,却是站满了尘土,裤腿上也点缀着不少的泥点。上身,精致的衣服上,也挂了枯枝烂叶。

    显然是一路跋涉。

    朱瞻基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自从柳州城一般,他算是彻底清除了。

    若是一个女子会武功的话……

    那身段!

    那姿势!

    那持久!

    他赶忙淡淡的扫了旁边,突然变得有些碍眼的小锦鲤。

    于谦一缩脖子,默默的抽了抽鼻子,姗姗离去。

    前面,传来嘭咚的关门声。

    然后就是幼军卫经历,大声呼喊下令,营中官兵务必远离中军大帐,不得靠近半步。

    朱瞻基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忽然,他又觉得小锦鲤,眼下的官职是不是有点低了。

    唐赛儿有些拘束,也有些尴尬。

    外面的声音,也传到了她的耳中。

    心跳在加速。

    脸上也越发的滚烫起来。

    身子没来由的,就想要靠在什么地方上。

    为了缓解这份不知名的感觉。

    唐赛儿轻咳了一声,小声开口:“胡破明要对你们下手了,他在集结躲藏在山林里的山寨头目,要聚合力量围剿起来。”

    听到说的是正经事。

    朱瞻基稍稍压下心中,因为天气而引发的燥热。

    他微微皱眉,不是因为交趾的前朝余孽,在可笑的准备着围剿大明官兵。

    “破明?”朱瞻基嘲讽着轻笑了一声:“他们哪里来的自信?谁给他们的自信?还有,这个胡贼,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皇太孙的外套已经在问话之间,一件件的脱了下来。

    浑身的肌肉如雕刻一样。

    唐赛儿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支撑不住了,无奈的叹息一声,默默的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胡破明是原来安南胡氏王朝的旁支。胡氏灭亡之后,直系被尽数诛杀,胡破明便成了胡氏辈分最高的,于是就躲进了深山里,这些年一直在暗中纠结前朝旧人。”

    朱瞻基:“他想要做什么?”

    唐赛儿撇撇嘴:“自然是想要夺回交趾。”

    “夺回交趾?”朱瞻基再一次的嘲笑起来:“这里是大明的交趾!自春秋战国,便归属中原王朝!他一胡贼,哪来的脸要夺回交趾!”

    这种上诉数千年的瓜葛,唐赛儿没法去解释。

    她轻轻摇头:“我来只不过是想要告诉你,他们在做准备。你虽然统帅上万精锐,来势汹汹。可胡破明他们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在家国仇恨下,你们未必真的能剿灭了他们。”

    朱瞻基哼哼了一声,没作答。

    稍稍迟疑了一下,重新捞起桶里面的毛巾,再次拧干,将双只脚从水桶里抽了出来,擦拭干净。

    水桶拧到了一旁角落里,似乎是没有时间倒掉。

    做完这些事,朱瞻基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放在一旁。

    又给唐赛儿倒了一杯水,送到了跟前。

    看着唐赛儿脸色红扑扑的,朱瞻基是觉得对方应当是赶了很长时间的路热得。

    重新坐下后,朱瞻基才再次开口:“前面的山林里头,有多少人,装备如何?”

    唐赛儿看了眼正经说事的男人。

    悄无声息的皱了皱眉。

    然后才缓缓开口:“若只是胡破明那里,不过数千人。可战之人大抵不过三千左右,兵械粗糙。但若是将山林里的各方都加起来,却也不比你们这里的官兵少。”

    朱瞻基偏过头:“才万余人马?”

    唐赛儿再次皱起眉头:“我劝你还是不要这般轻视胡破明。他们多年藏身山林,熟悉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条溪流。”

    朱瞻基依旧是轻笑着,站起了身。

    “啊……”

    军营之中。

    回荡着一道娇柔的惊呼声。

    守在中军大帐外数十步外的值夜官兵,纷纷在将校的命令下,默默的背过身。

    中军大帐中。

    像是初春降临。

    一场春雨伴随着春雷响彻大营。

    在厚实细腻的泥土下。

    有一颗种子,在雨水的滋润下,逐渐的发生着变化。

    它在膨胀。

    在不断的吸收着所有的养分。

    当前戏做足了之后。

    他冒出了嫩嫩的芽尖,也开始向着泥土伸出扎根。

    芽尖不断的调整着在泥土中的位置。

    开始逐渐的破开上方的泥土。

    在一道轰鸣的春雷里。

    芽尖终于是从泥土中钻了出来,在温柔的水汽中不断的舒展着腰身。

    叶子长了出来。

    花朵绽放了开来。

    一只蜜蜂从远处飞来,落在花朵上,又在一道春雷之中,扑腾一下飞起。

    溅起一片清晨里的花露。

    溅射的到处都是。

    万物归于平静,森林里一片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这一夜。

    幼军卫并着广西护卫,上上下下,几乎是一夜未眠。

    他们很是疑惑。

    为何在这深秋的日子里,会有这般闹人的春雷滚滚。

    上万大军,很是默契的,将一切归结为交趾这里的怪异天气。

    当朱瞻基揉着腰,从中军大帐里走了出来后。

    大军已经集结完毕。

    除了必须的护卫大本营的官兵,其余近八千官兵,整齐的阵列在营中校场上。

    兵贵神速!

    这是朱瞻基与齐子安等军中将领商议之后,敲定的最终方案。

    所有人都清楚,自从皇太孙领兵前往镇南关开始。

    交趾这边的前朝余孽,便已经是得到了消息。

    大明朝未来的继承人,统帅着上万兵马,不会简简单单的,只是为了到南疆耀武扬威的巡视一番。

    从皇太孙今年一整年的动作来看。

    必然是要在南疆起武事的。

    交趾上下,早已准备就绪。

    各地本就数量不多的官兵,集中在各座大城里,好拱卫住大明在这里的政权中心。

    而交趾的前朝余孽,也在做着准备。

    他们同样清楚,自己是大明的敌人。

    双方都很清楚对方的目的。

    于是,双方都在做准备。

    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一场战争,是在做足了准备之后才进行的。

    所有的战争,都是带着突然性爆发出来的。

    就算是大明太祖爷的历次北征,如今皇帝陛下的两次北征。

    又有人,敢说都是做了十全准备的?

    若是当真如此,大可方双互通消息。

    你若是比我先准备好了,那我就投降得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所以朱瞻基才会决定,在抵达交趾嘉兴州南部后,在建立起大本营之后,便要兵贵神速,立即进攻清剿交趾前朝余孽。

    毕竟。

    大明朝冤死在交趾前朝余孽山羊腹中的青草,已经等了许久了!

    这是一个很充分的理由。

    中军大帐内,门帘后头,唐赛儿满脸春色,却没有走出去。

    大军出征有很多的讲究。

    例如,不能有女子出现。

    这会坏了大军的杀气。

    同样的不讲道理。

    战争的胜负,什么时候和有没有女人有关了?

    不过,唐赛儿还是严格的遵守着如今的这些规矩。

    她在慢慢的接受着,天下正统的各项规矩。

    中军大帐前的台子上。

    朱瞻基穿着件玄黑甲胄。

    没有金光灿灿,也没有大红顶羽。

    那样虽然风骚,但却容易在战场上招来冷箭。

    没有过多的战前鼓舞,朱瞻基简简单单的抽出腰上的长刀,斜指苍穹。

    “大明威武!”

    简单的一声咆哮。

    便将整个军营点燃起来,上万官兵,无论是否在今日出战,皆是附和着咆哮起来。

    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齐子安发出一道长长的呼啸。

    拔刀出鞘,直指营门外。

    大军瞬间开动。

    广西护卫分成两队,作为前、后军,为作为主力的幼军卫保存力量。

    有穿着与唐赛儿差不多的少年人,走在他孙身后。

    这是当初在中都,派到唐赛儿身边的日月堂少年。

    如今,跟随唐赛儿在交趾多日,此次则是作为向导指路。

    大军舍弃了战马。

    交趾的山林之中,并不适合骑兵存在。

    步行是最为快速的解决办法。

    在中军正中。

    朱瞻基身边,是一圈亲兵。

    数度要以死明志的汉王世子朱瞻壑,终于是得偿所愿的成了朱瞻基的一员亲兵。

    对于朱瞻基来说,这是无奈之举。

    他若是不带着这混蛋玩意,指不定对方就要偷偷逃出去。

    到时候若是出了什么事,他更是连救援都来不及。若是这样,还不如带在身边来的更安全一些。

    作为前军的广西护卫一部,装备的皆是短枪、长刀、强弩。

    他们已经在将军们的统帅下,率先冲入了交趾的山林里。

    没有预想之中会于敌方探子的厮杀发生。

    昨晚一夜间,这片近在咫尺的山林里,已经发生过无数场生死搏杀。

    直到此时,山林里依旧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中军和后军,也相继踏入这片必将血流成河的连绵山林之中。

    在大本营的哨塔上。

    有歌声飘进山林里。

    其间荡气回肠,尽显豪迈。

    那是秦风无衣。

    已经被万民烂熟于心的诗歌。

    那是唐赛儿在高声歌唱,为大明官兵壮行。

    她没有随军出征。

    昨夜。

    在那个男人的无数次征伐之后。

    她无力的选择了缴械投降,选择了服从对方的命令。

    一踏入这片无尽的山林后。

    朱瞻基只觉得自己的眼前忽然一黯,许久之后视线才渐渐恢复。

    密不透风的林中,只有一条窄窄的山路。

    很不好走。

    走出的每一步,都会带起一片腐殖质,挥发出难闻的气味。

    林中很安静。

    除了近万大军的脚步声,兵械的碰撞声,便再无其他的声响发出。

    “据此往前五十里,有一座山寨,原是前朝余孽盘踞。今日他们在暗中串通,在调动人马,所以就将这最近的山寨给清空。可作为太孙中途休整之地。”

    这是年轻的向导在开口说话。

    朱瞻基微微点头。

    他从来就没有轻视过交趾的前朝欲孽。

    如今大明军威正是最鼎盛的时候,在这片天空下,举世无敌。

    没有人会傻到,相信凭借一座小小山寨,就能够抵挡住大明官兵的进攻。

    后撤,汇聚各方力量。

    让大明军队,陷入深林之中。

    他们才能够发挥出最大的优势,然后借此一举覆灭所有的明军。

    朱瞻基乐得这样。

    于其一处处的找上前朝余孽,一次次的发起清剿。远不如等到所有的敌人汇聚到一起,一举定乾坤。

    【高效】

    皇太孙的日常准则之一。

    于谦在一旁满脸愁容:“都到了如今了,太孙您还不打算说要怎么做吗?”

    “自然是全杀了完事!”

    太孙还没有开口,一旁的齐子安沉声回答。

    朱瞻基闻声笑出声来。

    于谦一脸的无奈,忍不住跺跺脚。

    逗弄了一番于经历。

    齐子安看了眼走在前面的太孙,然后对于谦解释道:“于经历,若是本将想的没错,太孙是刻意要此处贼子集结起来的。”

    于谦茫然:“为何?分而化之,我军不是会少些伤亡。”

    齐子安摇摇头:“分而化之,我军就不会出现伤亡了吗?我军之优势,在于操练有度的军阵,在于进攻的强度,在于兵械的压制。同样的环境下,我军必须寻求发挥最大的优势。”

    于谦有些茫然,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如今的他还稚嫩,便是仕途也方才起步,更何况是从未经历过的战争?

    前面的朱瞻基回头,淡淡开口:“你就不要和他解释这些了,这位未来可是要入内阁的。”

    齐子安愣了愣,不知道这是太孙的许诺,还是开玩笑。

    他嘿嘿一笑,伸手拍拍身边的于谦肩膀,然后迈向前方安排诸般军务。

    短暂的讨论之后,大军再次陷入沉寂。

    无声之中,向着越发难走的山岭深处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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