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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等唐赛儿端着个深口水杯回来的时候。

    现场只剩下朱瞻基一人。

    “小锦鲤呢?”

    于谦的小锦鲤名号,如今已经是名传四方。

    朱瞻基摇摇头,接过唐赛儿手中的水杯,慢慢的喝了一口水。

    手握着水杯,放在船舷上。

    水杯中的水,随着在海面上上下起伏的船身,同步晃动着。

    先前两只求偶的海鸥,已经消失不见。

    大抵是飞向某个僻静的小岛上,为族群的壮大默默繁衍,贡献着自己的微弱力量。

    船身的波动,一直很强烈。

    尽管从海面看上去,是风平浪静的样子。

    但是在船底,海面下面,却有无数的暗流在涌动。

    这是南海特有的属性。

    一股暗流,再次勇猛的撞击在数十丈的宝船船底,几乎是想要将整个宝船掀翻拖进深渊之中。

    整个宝船,几近临空。

    唐赛儿惊呼着,游鱼一般的钻进朱瞻基的怀里。

    将自己固定在男人和船舷之间的安全区域。

    水杯很有自知之明的,自己投身进了大海之中。

    “你不该去应天的。”

    感受着鼻间传来的发香,朱瞻基低声说着。

    唐赛儿翩然回首:“怎么?怕我和你藏在宫里面的那些个妖精争风吃醋?我唐赛儿就不是那寻常女子,断不会小气到和她们争抢什么!”

    朱瞻基有些无语,不安分的手用力一捏,也不管唐赛儿的埋怨和娇哼。

    直接说:“如今有消息过来了,山东那边的白莲教,已经被朝廷围追堵截,几近消亡。他们已经成了丧家之犬,成了一群疯狗。你这个时候回去,难道是要找不自在?”

    这番话,唐赛儿听懂了。

    自从之前她与教内发生争斗,带走了小半人手。

    白莲教内就将她视作叛徒了。

    如今教内被朝廷打压清剿的损失惨重,而她唐赛儿却是混得风生水起。

    教内必然会眼红。

    凭什么你唐赛儿就能吃香的喝辣的,我们却成了丧家之犬?

    难道就因为你背叛了圣教的大义,躺在了明廷的床榻上?

    现在我们不好过了,你也被想好过!

    大抵还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人之常性。

    然而唐赛儿却是凤眼一凝:“京师重地,那帮鼠目寸光之辈,以前不敢,现在还敢跑进应天城杀我?”

    朱瞻基很认真的想了想。

    如今应天城,几乎可以用龙潭虎穴来形容。

    在协办锦衣卫的皇太孙带领下,锦衣卫砥砺前行,勇于创新,敢于办事。如今的应天城,防御几乎达到了空前的高度。

    若不是如今不兴面子工程。

    只怕锦衣卫衙门外面的墙壁上,都要被百姓们自制的锦旗给挂的满满当当。

    然后只见他点点头:“如今有锦衣卫看着应天城,想来他们也进不去城里。”

    然后他又想了想,接着说:“不过你还是不要多待,早点回来南疆。这片眼下,鄂宏大已经大军开拔了,南疆诸宣慰司多年的积攒,可都是好东西,你该好好发展一番。”

    唐赛儿心里变得甜滋滋的,有什么事情,能比得过自家的男人,会帮着自己的事业出谋划策,来的更加浪漫。

    “那您说,南疆这边该怎么发展?”

    朱瞻基不假思索,立即开口:“南疆是大明的,你就老老实实的做些营生,多弄些地。不过你手上的白莲教,倒是可以往恒河那边发展一二,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意外的收获。”

    就在这短短的瞬息之间,朱瞻基忽然很是期待,若是从恒河平原上,来一场大明版的十字军西征,该是怎样的情形。

    唐赛儿高举着圣教的旗帜,将手中的镰刀挥舞想西大陆那片蛮夷之地,斩尽那片土地上的野人。

    想想就带感。

    说者无意,听者有意。

    因为朱瞻基,如今已经自立一方的唐赛儿,心中顿时大动。

    随口的说了声不要打扰她,然后就蹦蹦跶跶的钻进宝船上,属于皇太孙的船舱。

    朱瞻基讪然一笑。

    方才不过是一句闲扯,只要能让唐赛儿后面不想着留在应天,他就心满意足了。

    至于想到的什么白莲圣教西征,不过是个玩笑而已。

    海底的暗流逐渐平复。

    海风习习。

    天空中。

    一只白鸽出现。

    很是突兀,单单只有这一只。

    不知是迷了路,还是落了单。

    它先是扑扇着翅膀,寻着气流上升到了足够的高度,然后张开一双翅膀,便在空中保持着固定速度飞行。

    它的身子不懂分毫,脑袋却是格外灵活的不断向着四周探视。

    两只眼睛,像是一对探照灯一般,静静的巡视着海面上的一切动静。

    忽的一下。

    翅膀后橼突然斜向上空,整个飞行姿态,在眨眼间开始调整成俯冲的状态。

    空中似乎是传来的轰鸣声。

    如同轰炸机一般。

    朱瞻基呆若木鸡,直愣愣的看着这只鸽子,如同深水炸弹一般,俯冲进海水中。

    砸出了一个漂亮的水花。

    就在他以为,这只鸽子,是不是在殉情的时候。

    海面上,突然溅起一片巨大的浪花。

    一抹洁白闪现。

    竟然是那只鸽子。

    它成精了!

    嘴里叼着一条已经变得气鼓鼓的河豚。

    鸽子飞在空中,不停的对气鼓鼓的河豚,做着抛开、接住的动作。

    显然。

    它上头了。

    “我没有看错?”

    朱瞻基正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于谦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

    “你不觉得这一幕很生动吗?”朱瞻基回头,看向脸色越发苍白的小锦鲤。

    于谦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这本该是雄鹰才能做出的行为,谁能想到一只迷路的鸽子,也能做出这般神奇的举动。”

    朱瞻基却是摇起了头:“你只顾着看鸽子,那只气鼓鼓的河豚,有注意到吗?”

    于谦愣了一下,然后说:“河豚有毒,水中颇多鱼类,却是喜好食用河豚,甚至成瘾。想来,这只白鸽也是成瘾了。”

    朱瞻基再次摇头:“你没觉得,这只河豚,就如同大明的那些腐儒清流一般吗?”

    君子六艺是好的。

    仁义礼智信也是好的。

    这些就如同河豚的肉一般鲜美。

    但是那些人,却不是好的。

    他们就像河豚身上的毒一样。

    道理是相同的,但是用的人不同,所产生的后果,就会有天壤之别。

    不能因为菜刀能杀人,你就不让王屠夫剁肉。

    这是不讲道理。

    朱瞻基觉得自己是个讲道理的人。

    他始终认为,儒学是有益的,至少对于他现在所处的统治阶层来说,是大有益处的。

    但是掌握儒学解释权的那帮子腐儒清流,却是坏坏的。

    他们不但敢于用所谓的真理,去对抗统治者,还会用那些歪曲了的言论,去麻痹带坏百姓。

    大大滴坏!

    于谦似有所感,他默默的看着皇太孙:“您要对山东那家动手……”

    于谦的声音很小。

    且带有着浓浓的惊恐。

    若是当真动了那一家,他不敢想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

    也不该想,这天下间,靠着那一家吃饭的人,会被激起多大的怒火。

    只怕,奉天殿都要被再次点燃……

    “谁说我要对那家动手了?”朱瞻基翻了个白眼,鄙视的看着于谦:“你们这些人,到了要对付某个人的时候,为什么总是会想着要从肉体上消灭他们?”

    难道不是吗?

    胡破明、胡复南那些交趾前朝余孽,难道不是被从物理层面被肉体消灭了吗?

    于谦一时无语,却无可奈何的摊摊手道:“下官这辈子,大概是都绑在您身上了。您那些想法,下官大约也明白了些,您说不对付那一家,下官却是不信的。”

    我都是您的人了,您还不交心?

    当真就光走肾了?

    于谦委屈而又含蓄的提醒着皇太孙。

    朱瞻基眨眨眼:“我也没承诺,不会动一动那家人。但一直以来,大多数人都想错了方向。我觉得,我们可以换个思路,从根源上消除那些影响。”

    说着话,朱瞻基也在默默的关注着于谦的变化。

    于谦是纯正的不能再纯正的儒家学子。

    他们家就是干这个事情的。

    一家子的经学大家。

    严格来说,也算是靠着山东那家吃饭的。

    所以,他想要知道自己身边这些人的看法,或者说会选择怎么站队。

    幸运的是。

    朱瞻基并没有从于谦的脸上看到反对的表情。

    甚至……

    有些兴致勃勃?

    于是,朱瞻基默默的点点头。

    赏识的看着眼前的少年人。

    还是一身热血!

    还是大明的爱国青年!

    所以,他开口交底:“他们之所以掌握天下文脉,是因为他们掌握着这数千年的经典解释权。想要回溯正流,复辟圣人纯正的言论,需要将他们满口的之乎者也破除。

    要让圣人的教世言论,能原原本本的让百姓听得懂,而不是夹杂着他们那些人的私心。

    所以,我欲行白话!”

    于谦顿时震惊,却也有些不解:“白话……便是我们日常所说的话,这……如何能改变眼下局面?”

    朱瞻基呵呵一笑:“届时,从朝廷自上而下,用最简单的话,来说清楚一件事情。用最简单明了的话,解释圣人的言论。

    往后,若是推进顺利,我还要让科举,也去除那些之乎者也。那些整日里,考了无数遍的圣人言论,要少出现。

    一个个后学之辈,有什么资格去解释圣人的言论?我们都活在当下,科举就该考当下的事情!时事,时政。”

    于谦的嘴,几乎能将整座南海装进去。

    他现在满脑袋,如有一根大棒,在不停的敲打搅动着。

    震得他心惊胆战。

    他无法想象,当皇太孙现在所说的,针对科举要做的改革实现。这大明且不说会不会分崩离析,就是那些儒教、儒家中人,怕是要撞到午门城墙了吧。

    朱瞻基又看了一眼震惊不已的于谦,继续道:“六部三司都要参与出题,分卷分部门参与科举。你想当什么样的官,就去考什么样的题。

    而不是圣人说什么,你就去考什么。

    户部就该出计算钱粮、统筹天下的题目,兵部就该出行军作战、后勤补给、战略思维的题目,刑部必须出大明律法的题目,吏部、礼部、工部,都该如此照办。

    等到这些人都用了白话作卷,针对各衙门答卷做题。

    那一家自然不攻自破!”

    原本于谦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清除了太孙的想法。

    他以为,太孙是要破除儒家带来的坏的影响。要将圣人言论的解释权收归皇室所有。

    要天下的读书人,都少些之乎者也,认认真真的去思考,现在的大明,以及未来的大明,该如何发展。

    但是现在,当皇太孙的最后一番话出口。

    他发现自己想错了。

    他还站在山下。

    皇太孙却已经是登上了泰山顶。

    皇太孙的这番言论,是要将整个儒家的统治根基,给彻底的打破。

    以后想要当官的。

    你只能去专门研究各部的卷子,去研究朝廷和各部司衙门如何运营,去理解这大明天下,是如何强盛的。

    而不是凭着记性好、家教好,拥有着对四书五经的解释权,就能高中榜首,就能东华门外唱名。

    这才是真正的,砍在了那些拥护儒家之人的根基上啊。

    皇太孙的思路,直到此时,于谦已经彻底明了。

    先推行白话,减少儒家言论的参与。

    再从科举推行时政的问题。

    最后,便是科举彻底改革,完全剔除儒家四书五经,分门别类的出卷参考。

    这是一场浩大的演变。

    不下于一场改朝换代!

    忽然,于谦觉得自己的眼前,这片寂静的南海,突然变成了一片血海。

    他开始害怕。

    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在这过程中,成为牺牲品。

    成为那些反抗阶层,第一个手刃的对象。

    又会不会,成为皇太孙在最后无力推进革新的时候,第一个被推出去的背黑锅的政治牺牲品。

    于谦很清楚。

    自己现在,是彻底的下不了船了。

    从他今天好死不死的,又踏出船舱,到了皇太孙身边的时候,他就已经彻底绑在了皇太孙的战船上。

    是被火烧连营,还是乘风破浪。

    于谦第一次感觉,现实脱离了他的掌控。

    朱瞻基微微一笑,拍拍年轻人的肩膀,安慰道:“你现在要是说不干了,你们钱塘于家,就去南疆砍树吧!”

    这是安慰?

    于谦当场就想,从这船上跳进海里去。

    朱瞻基又重重的拍拍于谦的肩膀头子:“这件事,要漫长的时间去实现。得一步一步来,温水煮青蛙。先行白话之事,在图谋后续。

    但我需要你,此事做成,我保你一个内阁首辅!”

    这是朱瞻基第一次向人给出承诺。

    于谦听得清楚。

    或是因为已经上了贼船。

    也或是因为眼下的许诺。

    于谦重重点头。

    朱瞻基顿时开怀大笑。

    有于谦这么一个愤青在。

    他便有了一员冲锋陷阵的大将。

    “首辅大人好!”

    “不敢不敢……”

    “下官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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