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辩踩着夜色回到家里。

    家里大件的东西带不走,小件的暂时用不到的就打包了起来。

    欧阳修还得去交接工作,这得花几天的时间。

    家里倒算是忙中有乱,薛氏和几个哥哥都一脸的淡定。

    该读书的读书,该做家务的做家务。

    反正在他们的眼里,自家夫君(父亲)摊上事实属意料之中。

    要是不惹事,那才是稀奇古怪呢。

    欧阳辩溜进欧阳修的书房,欧阳修倒也没有长吁短叹,只是安静地写字,欧阳辩凑过去。

    【岁律忽其周,阴风惨辽夐。

    孤怀念时节,朽质惊衰病。

    忆始来京师,街槐绿方映。

    清霜一以零,众木少坚劲。

    何日早收身,江湖一渔艇。】

    嚯,欧阳老头这是萌生去意了啊,这可不行,您这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呢!

    最重要的古文运动还没影呢,这玩意不完成,一代文宗的名号可落不到您头上!

    这一次的风波欧阳辩所知不多,按照他的了解,欧阳修应该会安然无恙才对。

    但谁知道自己的到来会不会引起蝴蝶效应,所以这事不能任其发展下去。

    自己总得做些什么才行。

    不过这事有些不好办啊,欧阳老头为人是正直,但也失之正直。

    他虽然嘴炮无敌,但就政治觉悟来说,欧阳修还真的是不行,欧阳辩觉得这事和欧阳修商量没用。

    不找欧阳修,欧阳辩也不认识其他的官场上的人啊。

    欧阳辩突然想起一个人,还是姨父,这次是王拱辰姨父。

    诶,姨父多就是好啊。

    王拱辰现在是翰林学士承旨,正三品官,算是高官了。

    宋朝的翰林学士承旨已不再像唐朝那样具有宰相的职权,但仍为翰林学士院主官,别称“翰长”、“学士院长”,以翰林学士中任职最久者担任,掌制、诰、诏、令撰述主事。

    入选翰林院被称为“点翰林”,是非常荣耀的事情。

    翰林学士不仅致力于文化学术事业的传承,更踊跃参与政治,议论朝政。

    由科举至翰林,由翰林而朝臣是科举时代士大夫的人生理想,是儒家学说中“达则兼济天下”的表现。

    宰相通常也是在翰林院中产生。

    时间紧任务重,欧阳辩不敢迟疑,偷偷溜出门,和碧珠赶往王拱辰家。

    其实离得不远,欧阳辩和母亲去过,所以认得路。

    王拱辰可比欧阳修阔绰多了,王宅环境清幽,虽然不是很大,但地处要害,可不是什么胡同陋巷。

    王家的门子认得欧阳辩,他对这个活泼长得又粉雕玉琢的娃子印象非常深刻。

    听说欧阳辩说要找姨父,还以为是欧阳修让他过来的,赶紧领去见王拱辰。

    王拱辰看到欧阳辩的时候愣了愣。

    虽然没有宵禁,但一个娇俏婢女带着五岁稚童在夜里到处乱跑,终究有些不妥。

    “小和尚,过来找你姨妈吗?”

    王拱辰对这个外甥也是印象颇为深刻。

    这次是来谈正事的,欧阳辩没有嬉皮笑脸,而是肃穆的拱手:“姨父,请帮帮我父亲。”

    王拱辰脸上露出异色:“是你父亲让你来的?”

    欧阳辩点点头:“正是,我父亲这时候不适合来拜访姨父,于是让我来。”

    王拱辰点点头:“那把条子给我吧,我看看你父亲怎么说。”

    王拱辰以为既然是欧阳修叫来的,欧阳修肯定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一个稚童,毕竟官场上的事让一个稚童如何说得清楚。

    欧阳辩道:“姨父,事关机密,不能留下条子,我口述给您听吧。”

    王拱辰诧异的点点头。

    “我父亲第一个问题,不知道有没有人向官家为他求情?”

    王拱辰想了想道:“这个倒是不少,前几日判吏部南曹吴充上疏道,修以忠直擢侍从,不宜用谗逐。若以为私,则臣愿与修同贬。……嗯,这个你懂什么意思吗?”

    欧阳辩的古文功底还是可以的,他点点头:“吴大人真君子,还有吗?”

    王拱辰惊讶更甚,这话虽然不算深,但终究和平日用语习惯不同,这五岁稚童竟然能够听懂,倒也是咄咄怪事了。

    “知谏院范镇也多次抗言:‘吏部铨选司接到皇上批示,有不同意见,可即时申述,是完全附和条例。

    今以此弹劾欧阳修之罪,微臣担心这样下去会上下相畏,以后还有谁敢议论是非?

    微臣恳请重责诽谤,恢复欧阳修之职,扶持正气!’”

    欧阳辩再次赞道:“范大人真谏士!”

    一个五岁稚童,屡屡评价朝堂大臣,这让王拱辰只觉得眼前一幕颇为玄幻。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大人都为你父亲讲话。”王拱辰道。

    欧阳辩沉吟了一下:“贬责我父亲这个事情,官家原本就是迫于压力不得不下的决定。

    现在既然有这么多的大员维护,想必官家心中也有了决断。”

    王拱辰摇摇头:“这事难啊,官家想必也是知道你父亲做的事情容易得罪人。

    这个事情也非你父亲之过,只是你父亲得罪的人太多,官家也不好顶着那么多人硬保下你父亲。”

    欧阳辩笑了笑道:“现在不同了,有这么多人维护我父亲,官家差的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王拱辰心中惊诧莫名,如果欧阳辩是来传话的,那不可能根据这些信息来进行回应,这些判断是他自己做出来的?

    “那欧阳兄的意思是?”王拱辰道。

    欧阳辩笑道:“姨父,我要和您道歉,我今日来不是我父亲指派,而是我自己过来的。

    您知道我父亲刚正不阿,他没有什么花花肠子……所以,姨父,对不起。”

    王拱辰心中顿时如同掀起惊涛骇浪一般:“这些都是你自己的看法?”

    欧阳辩点点头:“姨父,现在我父亲最需要的就是一个留下来的借口,您见多识广,可有什么好方法?”

    王拱辰想了想道:“如今朝堂也没有什么必须用你父亲不可的事情。”

    欧阳辩道:“不知姨父与宋祁关系如何?”

    王拱辰心中一动:“你是说?”

    欧阳辩笑了笑道:“对,宋祁大人修唐书速度进展缓慢,需要找个经验丰富的人总领其事。”

    ……

    天色已晚,王拱辰薛氏久等夫君没有来安歇,出来探望,只见夫君站在庭院中看天上明月。

    薛氏柔声道:“夫君,你在忧心什么事情?”

    王拱辰回头一笑:“我原名王拱寿,十九岁中举,官家赐名王拱辰,我自认为少年天才,但今日才觉得才智卓绝之辈不仅仅只有我而已。”

    薛氏啊的一声:“是谁能够让夫君有这等感慨?”

    王拱辰笑了笑:“就是你三姐的幺儿。”

    “小和尚?”薛氏吃惊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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