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叹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被这幺儿吃得死死,他身为一个大喷……哦,不对,一个能言善辩的人,却屡屡被这幺儿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也真是憋屈得很。

    “和尚,我仔细检讨了我自己,你娘说的其实也有道理,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我自己的作风不太好,你耳濡目染之下被影响到也正常,是我的问题。

    不过,你现在的年纪还小,青楼这种地方最好还是别去,柳七公你应该知道,他一身才华横溢,但就是因为沾上这风流习气,一生仕途尽毁,我不希望你走他的老路,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柳七公便是那位忍把浮名换了低吟浅唱的柳永柳三变,欧阳辩自然是知道的。

    欧阳辩也跟着叹了口气。

    欧阳修大奇:“你叹什么气?”

    欧阳辩叹气道:“可我不喜欢仕途啊,我就想当个吃好喝好睡好的米虫。”

    欧阳修脸上一抹青气闪过,他感觉和自己这个幺儿聊天是要折损寿命的。

    “你现在还小,不知道读书人最重要的就是当官,为天下做些贡献,就像文正公一样,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一辈子才算是活得有意义。”欧阳修苦口婆心道。

    欧阳辩又叹了一口气:“可这天下忧愁多快乐少,我要是替他们忧愁,我这辈子都愁不过来了,哪里有半点的快乐。”

    欧阳修愣了愣,他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么一种说法,他从小接受的教育都是读书人要扛起天下兴亡的责任的说法,欧阳辩的说法听起来离经叛道,但仔细想想,尤其是自家的儿子,他真的忍心看自己的儿子将他的一生献给天下,然后像文正公那样总是夙兴夜寐的不开心吗?

    欧阳修陷入了沉思。

    他自己怎么过其实没有什么关系,他也习惯了为天下忧,如果让他不忧他反而觉得愧疚,但自家的儿子难道也要走一样的道路吗?

    想一想自己这么些年,东奔西走,颠沛流离,借酒消愁,连带着妻儿都没有一时半会的消停,这样的生活难道要让幺儿他们也跟着一起过吗?

    欧阳修突然感觉有些不忍。

    欧阳修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你自己能够过得开心也好,不过,读书还是得读,我不求你以后青云直上,但我要求你能够用正确的眼睛去看世界,没有知识是看不清真实的世界的,我不希望你一声都过得浑浑噩噩的。”

    欧阳辩喜道:“那太好了!谢谢爹!”

    欧阳修站起来摸了摸欧阳辩的小脑袋,突然有些感慨道:“你的头发也可以扎个总角了,没想到这么快就长大了。

    还记得那一年去颍州,你妈还大着肚子呢,到了颍州你才生了下来,那时候我被贬了几年,接任颍州算是一个不错的转折。

    那时候你就出生了,我一直觉得你是我的幸运星,你说得对,开开心心也未尝不可,也未必就要位极人臣才叫幸福,至于养活自己,你也是有能力,这一点我完全不担心。”

    欧阳辩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的确是有些长了,应该可以扎个马尾了,总角就算了,太幼稚了,他怕自己看了会笑。

    这番谈话从开始道结束,欧阳修从始至终都没有问起关于之前差点被贬去同州的事情,他所关心的只有欧阳辩的事情。

    欧阳修回自己房间了,欧阳辩侧耳聆听,没有听到什么惨绝人寰的声音,不由得羡慕起宋朝的大男人们,若是后世,非得跪榴莲不可。

    哦,跪榴莲也大概率不会发出惨叫,男人嘛,都是好面子的。

    欧阳辩摇了摇头。

    不过父母的爱欧阳辩是感受到了。

    以中国的父母望子成龙的习性,欧阳修能够接受欧阳辩的颓废追求,还能够如此容忍,不是真爱是很难做到的。

    开封的秋天是比较冷的,但秋季的花草却在争奇斗艳,菊花、剪秋纱、秋葵、僧鞋菊、万寿芙蓉、老少年、秋海棠、雁来红、矮鸡冠相继盛开。

    当欧阳辩将一个院子给到薛夫人之后,薛夫人的养花养草的热情被彻底的激发,欧阳辩甚至都没有发现院子里竟然多出了他没有注意到这些花草。

    薛夫人每日早晨起床后就抓紧洗漱梳头发,将丈夫和读书的儿子们送出门后,就蹲伏在石阶下面捕杀菊虎,抠杀地蚕。

    花根叶底,即使有上百成千的花草,他也要于一天之内把这些根叶上的害虫通通清理一遍。

    还不忘给在椅子上躺尸的欧阳辩普及她的养护花草的经验:“小和尚,使花草顶部枯萎的是火蚁,使花草瘦弱贫瘠的是黑蚰,伤害到花草根部的是蚯蚓和蜒蝣,偷吃花草叶子的是象干和毛猬。

    如果是火蚁呢,将鲞骨和鳖甲放置在花草旁边可以将其引诱出来啦,然后扔掉就可以了;

    黑蚰,用麻裹住筷子头,可将它捋出来;

    蜒蝣,等到夜深人静时以灯火将其引诱出来;

    蚯蚓,用石灰水灌注河水可以将其解决掉;

    毛猬,用马粪水杀灭;

    象干虫要麻烦很多,得把铁磨成细线状,搜寻掏挖它们的洞穴,这是最费力的。

    ……”

    欧阳辩忍不住翻起了白眼,欧阳家的人,各有各的癖好,都是爱玩的人。

    欧阳修不说,六一居士,爱好广泛且浪;

    大哥欧阳发,有杂书可以看,他就可以不出房门的那种;

    二哥欧阳奕,很有痴性子,对人偶有一种超乎想象的热情;

    三个欧阳棐,十足低贱的猫奴,为了他的小脑斧,可以天天和隔壁家的几个小孩干架,然后被父母轮流痛揍也绝不退缩,仅有的一点零花钱,全都贡献给了猫粮店了。

    现在薛夫人跟个花痴似得,欧阳辨也就不奇怪了。

    欧阳家都是一群痴人。

    欧阳辩摇了摇头。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其实在他人眼中看来,他才是那个最不正常的人。

    至少欧阳家的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不过,大家也都能够相互理解,尤其是欧阳辩被母亲念叨的时候自我辩解的那句话。

    ——人无癖,不与可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

    这句话引起了欧阳家上下的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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