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辩提着灯笼照亮脚下的道路,所谓秉烛夜游,不过就是在院子里逛了逛,但在汴京寸土寸金的院子里,其实也走不了几步。

    欧阳辩笑了笑,将灯笼插在树上,指着树下的石凳石桌道:“秉烛夜游,不如坐而论道。”

    听到论道二字,苏轼眼睛一亮:“论道……好啊,我最喜欢论道了。”

    欧阳辩一听,顿时浑身汗毛炸起,和这妖孽论道,这是要找虐吧?

    欧阳辩赶紧佯装淡定,轻声道:“清谈误国,不谈没有实际意义的论题。”

    其实他这话的意思是谈都不想谈,但苏轼连连点头:“我也是这个观点,我们肯定得谈有意义的论题,不如谈一谈义利之辨?”

    义利之辨啊?

    欧阳辩想了想,这倒是宋朝人津津乐道的论题,因为宋朝人对于商业并没有那么抗拒,所以这个论题反而会被经常拿出来讨论。

    如果是重农抑商的年代,反而讨论的必要性不高,毕竟读书人都瞧不起做生意的人,那还有什么好讨论的呢,大家一起鄙视便是。

    不过也不能绝对而言,因为义利之辨的涉及范围极大。

    用后世的语言来说,其实叫道德行为与物质利益的关系。

    义,指思想行为符合一定的道德标准。

    利,指利益、功利。

    倒是有点意思,但欧阳辩并不想讨论,不过这就是这个时代士人的智力游戏,要想和他们增加感情,这样的游戏必须得参加,于是欧阳辩点点头道:“子瞻兄是怎么认为的呢?”

    说起论道,苏轼整个人都要发光了:“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这是至圣先师所说,圣人要求君子义以为上,春秋繁露里也说,‘正其谊(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所以我的观点是,君子以义为先,至于利则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苏轼斩钉截铁道。

    欧阳辩同意道:“子瞻兄说的有道理!”

    苏轼:“……然后呢?”

    欧阳辩楞了一下:“什么然后呢?”

    苏轼有些蒙:“论道呢,你光是同意我的观点,那叫什么论道?”

    欧阳辩不由得哑然失笑。

    苏轼以为欧阳辩年纪还小,之前没有尝试与人论道,所以不知道规矩,倒是息了心头的争强好胜之心,安慰道:“没事,不懂也没关系,以后我和子由辩论给你看,你看看就知道论道的规则了。”

    欧阳辩点点头道:“以后要请子瞻兄和子由兄多加教导了。”

    苏轼笑道:“互相交流就好了。”

    苏轼息了辩论的心思,欧阳辩却是起了倾诉的念头。

    “子瞻兄,我有一个朋友,他时常闷闷不乐,原因是他的朋友被人无辜冤杀,但杀人者却依然逍遥法外,你说他该怎么办?”

    苏轼有些奇怪地看了看欧阳辩道:“那自然是报官啊。”

    欧阳辩叹息一声:“如果连官府都不管这事呢?”

    苏轼霍然起身:“那就告御状!”

    欧阳辩摇摇头:“若是官家也有意袒护呢?”

    苏轼断然道:“那不可能,堂堂大宋,总不至于连一个讲理的地方都没有吧?”

    欧阳辩突然道:“死的人是一个婢女,犯案的是朝中宰相。”

    苏轼沉默了下来,他想起来了,欧阳辩所说应该是去年的陈执中案。

    苏轼虽然没有做官,但他是大约懂得的,苏洵也和他说过,陈执中因为婢女案被贬谪,那么冤杀婢女的罪行便不再追究了,而真正的杀人者也不会有人去追究了,这是约定俗成的事情。

    看到苏轼的神情,欧阳辩大约是明白了,这个神情他在欧阳修的脸上见过,在包拯的脸上见过,也在王安石的脸上见过。

    大宋朝的人啊,终究还是没有将婢女的命当命。

    欧阳辩顿时有些心灰意冷,他还以为以苏轼的浪漫,应该会对此有不同的看法,没想到……

    欧阳辩自嘲的笑了笑,终究是自己过于执着了,人要超越自身时代的观念,是何其的难得。

    欧阳辩一直想着从程序正确上去帮小石榴,但时至今日他才真正意识到,在这个时代,是根本没有办法做到的。

    那,就只能靠自己了。

    欧阳辩一笑扯开了话题,和苏轼聊起了诗词的问题。

    欧阳辩的见识广博,来之后世的理论知识更加的先进,加上他总是能够偶尔来几句明清的诗词,倒是让苏轼钦佩不已。

    因为苏家父子的到来,欧阳辩的生活里又多了一项乐趣,就是躺在躺椅上,听曾巩兄弟和苏轼兄弟之间的论道。

    曾氏兄弟和苏氏兄弟倒是辩论得旗鼓相当,欧阳辩听得也是津津乐道,但一般不参与其中,只是在双方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以高屋建瓴的见识对双方的观点进行总结,倒是让双方都颇为惊喜。

    因为有欧阳辩用后世的观点的提点,让曾巩兄弟以及苏氏兄弟都有不少的感悟,写了不少的文章,大多是描写了双方的观点,最后结尾是【辩曰:】作为总结。

    这个【辩曰:】里的辨自然指的欧阳辩。

    他们写完文章后,大多会拿过来给欧阳辩指正,欧阳辩每次看到后面的【辩曰:】,总是笑得合不拢嘴。

    值了值了!

    什么留名不留名的真的无所谓,主要是享受辩论的快乐嘛!

    在这种辩论之中,苏氏兄弟以及曾氏兄弟和欧阳辩的感情与日俱增。

    不过欧阳辩并没有对此感觉到满足,苏氏兄弟和曾氏兄弟只是捞到盆里的鱼,外面的汪洋大海里的鱼他也得去摸一摸才行。

    成为了王安石的弟子,就得承受以后王安石带来的因果。

    他得尽全力扩张人脉,后世的太祖不是说了吗,所谓政治,就是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

    想要变法,朋友越多越好,敌人越少越好。

    王安石是个很出色的人,但他擅长将朋友搞得越来越少,把敌人搞的越来越多,这种本事也是真服了。

    所以欧阳辩成了汴京的交际花。

    澄园和西湖城都是他的地盘,只要有诗会文会,只要有时间,他都会去凑热闹,遇到一些贫穷的学子,欧阳辩就会伸出援手,也不管在记忆里有没有这个人,反正能帮就帮。

    时间一长,在学子中便流传出了及时雨欧阳辩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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