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隶这边,除了通往京城的路,其余的都不太行,都要改造!”

    朱见济严肃指出。

    交通其实也是关乎王朝统治的一个重要因素——

    如果中央和边境不能做到在三个月内传递消息,那么后者对于前者来说,就是失控的。

    只有信息可以迅速传达,中央调动的军队快速的到达指定地区,这样的统治才算稳固。

    古代王朝的扩张,版图扩大的同时,交通路线也在随之辐射到更远的地区。

    蒙元之时就大修驿站,大明也很重视这方面。

    可惜受限于生产力,只有官方要用的道路修的还算用心,其他地方就只能算是凑合了。

    典型的就有京城和附近乡村的连通小道,这些路都是百姓进城需要用的,城里的人没必要去乡下,所以朝廷也没怎么派人修整,是一条普通的泥巴路。

    而朱见济雄心勃勃,

    他现在的确还小,做不了太猛烈的动作,但也可以在细微之处,一点点的改变这个大明朝。

    现在才第五个月,

    景泰五年连一半都没有过去,

    他就已经把玻璃、水泥和飞梭整出来了,虽然有后发优势,工人们只需要没日没夜的拿着太子给的配方琢磨配比问题就好,但也给了小太子很大的自信。

    天命在孤!

    到现在为止,朱见济做的所有事看起来都没有什么阻力,好像命令一下,就有人帮忙办好了。

    可搞政治,真的有这么丝滑吗?

    那只是因为朱见济的所作所为还没有触及到对方的根本利益罢了!

    考成法审核官员绩效,正常,何况这是在天子脚下,做事情自然要战战兢兢,丝毫不落。

    三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就没有一个是因为考成法而遭到斥责的。

    而商税,

    朱见济只是征收老百姓的税罢了。

    他禁止官员经商了吗?

    他把那些商铺全给没收了吗?

    他要官老爷们把名下田产和店子登记出来,逐一缴税了吗?

    没有!

    官员还是在经商,

    甚至军队也在经商!

    从上到下,好一个“商业化”的大明!

    而当他们面对一个说话有些分量的实权皇帝,面对没有触及到自己根本利益的所有政策,以商人权衡利弊、善于妥协的特点,拥有灵活底线的士大夫们也就是在朝堂上抗议了一下,然后便半推半就了。

    小太子的招数的确很诡,但古代做题家们又不是白长的脑子。

    他们人数众多,还会学习。

    王文好同志现在骂人,不也先把自己放在道德高地了吗?

    户部的那些账本,也不都换成了表格,并且算账越来越利索了吗?

    真正的斗争,

    不久后才会开始!

    在回皇宫的路上,朱见济看着天边的晚霞,心里做好了准备。

    但还没等怀着壮烈之心回到咸阳宫,景泰帝就派人先把儿子拐去了供帝王安睡的乾清宫中。

    一进去,朱见济没看到夜夜陪伴在帝王身边配合他插花的美人,只看到景泰帝的身影坐在烛光后面,隐隐绰绰。

    景泰帝面前摆着一份东西,

    他现在正缓缓看着。

    朱见济可以猜到那是什么。

    烛光后,景泰帝的表情是很模糊的,

    他的声音透过来,也有点模糊。

    “青哥儿,你过来吧。”景泰帝对儿子招招手。

    朱见济过去,被好爸爸揽到怀里。

    景泰帝应该是在夜光里坐了挺长一段时间了,所以他身上的衣服是冷的。

    朱见济靠的久了,才能感受到内里的热度。

    “你大伯要走了。”

    抱着儿子好一会儿,景泰帝才慢慢说道。

    朱见济敏锐的察觉到了景泰帝的用词改变。

    不是太上皇,

    只是“大伯”。

    想来是景泰帝看了这份让人代笔,盖上了太上皇私印的罪己诏后,暂时遗忘了权力斗争,关于亲情的感性占了上风。

    他到底是和朱祁镇手足相亲过的,虽然后者一登基就把他跟老妈吴贤妃打包赶了出去,但那个命令是孙太后下的,当时年幼的土木帝并没有插手。

    只是他也没问过这事罢了。

    可终究宣德一脉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再无情的人遇上这样的情况下,也会兄友弟恭的。

    如果朱祁镇对自己的弟弟不亲近,不会把人留在京城里那么久,还不放出去就蕃。

    如果景泰帝对朱祁镇不亲近,那太上皇早就因病死在南宫了。

    现在什么都结束了。

    朱祁镇和朱祁钰,永远都回不到过去。

    太上皇荣养凤阳,为先祖守陵,享受亲王待遇……这种场面话说的再漂亮,可正常人都会猜到,他永远都出不了凤阳。

    甚至于凤阳的当地官员都会被精挑细选,成为看守他的皇帝耳目。

    所以景泰帝感觉很悲伤。

    朱太祖的子孙其实还是看重亲情的。

    “青哥儿以后要爱护家里人,知道吗?”跟儿子互相取暖了许久,烛火都暗下去一些后,景泰帝小声的嘱咐儿子。

    朱见济也小声的对好爸爸说道,“什么以后?儿子现在就很爱护父皇母后!”

    “沂王和荣王那边,我都给送了不少礼物过去的!”

    “那就好,那就好……”景泰帝感慨道。

    “就这样吧。”

    “这样就挺好了。”

    ……

    第二天,景泰帝召见了自己亲信的大臣。

    他对着这些人展示了太上皇“口述”的罪己诏。

    但包括于谦在内,都对这份诏书表示了怀疑。

    已故的金濂都能说句“太上皇无耻”,这些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土木帝的德行?

    他能认错?

    当初被瓦剌人拖到城门口,让他给郭登写信劝降的时候,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哪儿错了,现在放在南宫关了几个月,就受到祖先点化,幡然悔悟了?

    大臣们联想到这小半年里京城陆续出现的流言以及太上皇极速恶化的名声,显然是对他步步紧逼。

    第一个流言给了囚禁太上皇的理由,并且让百姓意识到了朱祁镇不配当皇帝,给后者钉上了耻辱柱。

    后一个让他持续丢人,并且深陷血统风波,无法继续混在京城,最好的办法还真就是用拿着亲王的待遇去别的地方重新生活。

    所以这事背后八成有幕后主使者。

    但是景泰帝不像那种人。

    他今天难以掩饰的疲惫很显然不是装出来的——

    不像他往常操练过度导致的空虚,而是一种心情上的沉重。

    那么只会是那个人小鬼大的太子了。

    臣子们看了看那份写的义正言辞,描述得太上皇仿佛恨不得立刻跳进黄河里洗白自己,最后保持了沉默。

    正如于谦当年在是否迎回太上皇时安抚景泰帝说的,“天位已定,宁复有他?”

    当今陛下已经坐龙椅五年了,表现比他哥要好很多。

    在废立太子一事上,虽然于谦跟景泰帝起过矛盾,可最后也退让了。

    何况今年小太子一副受了钦定的模样,完全征服了不少爱国人士,期待着在小太子的带领下,让大明走上更美好的道路。

    景泰一脉的地位已经稳定了。

    这么一看,太上皇被扔去凤阳看起来还是个不错的结局。

    毕竟皇位斗争通常会闹个你死我活,能留条命还保留亲王待遇,子嗣还没出问题,这结局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

    在大明“家法”中,被流放凤阳的权力斗争失败者,通常都被贬为“庶人”。

    太上皇能全须全尾的以尊贵之身过去,已经是第一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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