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庆幸我还活着,我也很庆幸我能找到这部车,虽然它的前窗碎成了蜘蛛网,只有一把弯曲的雨刮咯吱咯吱划过我的前窗玻璃,但是它至少完整。它让我冻伤的身体能够恢复温度,我不能想象如果我继续躺在沥青马路上昏迷着,那么这场雨和三山的夜晚将会带走我的体温,而我将会失温而死。

    我倒了车,掉转着车头往十字路口北上,我希望能够离开这里。

    车灯扫过了那个躺在地上的女人,照耀在这些残垣碎片上,前方的道路几部斜停在的轿车,我小心的在混乱的暴雨视线中越过,我害怕在车灯下扫出躺着的人,我今天看见的死人已经很多了。

    我以为我会害怕死人,我不知道为什么我那么镇静,为什么我能够直视着盯着他们苍白的或者布满血水的脸孔,我只知道,当你在灾难的中心时,有比死人更让你害怕的是为什么只有你活着,然后你要怎样继续活下去。

    开过200米左右,黑头山路渐渐的空旷,两边只有黑影摇曳的树木和路灯,路上不见来车,但因为车窗碎裂痕迹加上视线不好,我开得很慢,始终在40-50左右的速度小心的行驶着。车上的车载收音机反复的播送着关于三山警告的通知,我确定了我在一条空旷无人的马路上时,我发抖的方向盘移向了路边安全的临时通道里,我停住了车子,打开了双闪,打开了车内灯。

    我找到的这部车是泉水市区的牌子,那是来自疫情爆发的区域,陌生女人的电话里告诉我,尸菌疫情已经进入了三山,车载广播里也在反复的播放,而我就在这个车祸现场,意外的昏迷了几个小时。

    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耳朵里都是飒飒作响的雨滴敲打金属的闷声,我想快速的转动我发胀的脑子,从我所知道的尸菌信息里找出能够让我安心的信息。

    我在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我推测这里发生了疫情,所以人都跑光了,我唯一能判定的是,警车没有接近这里而是在远处设置了警告灯,提醒后车防止再次追尾也同时承担起疏导交通的作用,但是却见不到任何一个警察,哪怕是联合队员。也没有什么原因会让救护车放弃继续拯救伤者的重任,而我就在救护车不远处的位置昏迷了几个小时。。。

    所有的推测结果,都让我把结论引入了令人绝望的地步---疫情爆发。

    我脱下了外套,卷起了衣袖,撩起了衣服,那些发红的擦伤和碎玻璃割伤的伤口依然疼痛,我知道尸菌是肉眼可见的,它们就像蒲公英一样大小,随风飘扬,有人描述它们贴近皮肤后就如同蚊子叮咬般钻进皮肤内,然后随着血液扩散到全身,但是几乎大部分的人感觉不出来疼痛,就像被毛絮轻轻拂过皮肤一样,一旦尸菌钻进后,皮肤也许就会留下一个类似蚊子叮咬的痕迹,然后若干小时后就开始发烧。。。

    我在车灯下盯着我的伤口,我无法辨认我是否已经感染了尸菌,但是唯一我肯定的是。。。

    我应该在发烧。。。

    心里似乎一下缩紧,感觉血液都已经无法供应到我的大脑了,我想着自己不至于怎么倒霉,如果我感染了,我的父母该怎么办,而我自己该怎么办。。。

    身上的划伤开始疼痛,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啃食,又疼又痒,正是这些伤口的疼痛,让我保持着清醒的头脑,暖气调到了最大,扑面而来的温暖让我喉咙开始发痒,也让我头晕目眩。我的脸颊开始火辣辣的疼痛,我的眼睛所看见的东西,也开始若隐若现。

    我咳嗽了两声,我下意识的摸了摸额头,我分不出我的额头是否发烫,但是双颊的滚烫让我感觉到了自己的体温再不断的攀升。

    我暗示自己,也许我没有感染,更大的可能只是因为昏迷的过程淋湿了身体,加上三山冬天的气温,让我感冒了。

    是的,我应该只是感冒,我不断的暗示这自己。

    我放下手刹,踩着油门,沿着这条路继续向前。

    直到我看见了前方道路上出现的亮光,那是几盏功率强大的追灯,它所照耀的区域,就在隧道入口处前方500米的警戒区,那里设置了地桩路障和隔离带,而且刚好设置在调头区附近。

    led的指示牌灯就立在一侧,那里写着:黑头山隧道禁止通行,请掉头离开。

    我看见了led指示牌附近路沿处有一辆烧成了灰碳黑的轿车,漆黑的框架被浸没在雨水中。

    我知道我将要进入的是黑头山隧道封锁隔离区,我意识到了我不能来这里,即使我迫切的想要离开三山回去海上市,即使我迫切的想要见到父母,即使我有千万种理由,此刻我都不应该开来这里。

    因为。。。我感觉我在发烧。。。

    我狠狠的拍了一下方向盘,我质问内心的自己,我问自己再干什么!为什么犯了这种糊涂。就像你喝酒开车还硬要往交警查酒驾的地方开。

    我即使有任何的理由表明自己是车祸的受害者,现在所有的理由都可能让人怀疑。

    我放慢了速度,前方黑头山单向往返隧道白炽灯灯火通明,三条沥青车道一部车也没有,在隧道前方的隔离区,停着几部闪耀着警示灯的车子,我看见了标识着标志和三叶草标志的车子,看见了在这些一排排车子前的隔离带边上,朝着我靠近的一群身着黑色雨衣的队员,其中一人,举着指示灯要求我在隔离带前掉头离开。我稍微的松了一口气,这里是封锁区车子不能进入,如果是让我掉头而已。

    ”前方黑头山隧道,禁止通行!“

    我听见了有喇叭再朝着我喊着,但是那一群黑压压的队员,我看不清究竟是谁手持着喇叭。  “放慢车速!”喇叭朝着我喊道:“泉d772的车主,放慢速度。”

    我也许因为太过紧张想要离开这里,我的车头几乎差点撞到隔离带,我赶紧踩了刹车,然后划着10迈以下的速度,打了一个圆圈的方向盘。准备从调头区离开这里。

    然而几个持枪的却突然拦在了我的车头前,他们站在调头区的弯道,追光也瞬间照耀着我的车子,我感觉到了强烈的白昼光芒,让我几乎无法直视前方。追灯的光芒已经掩盖了他们手里朝着我的脸部照耀的手电光芒,我想我的模样已经足够憔悴和难堪了。

    他们手电筒敲了敲我的车窗玻璃。

    “泉d772的车主,请停车接受检查!”

    我听见的不再是喇叭声,而是更加响亮的广播声,我的脑袋嗡嗡的响着,我的十个手指在方向盘上不断的颤抖,我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这不是一辆普通的车,这是一辆看似完整,但有着明显交通肇事的车子,而我的样子,也不是普通人的样子,我的额头上淌着血水和伤口,我的脸色苍白无血色,即使我努力的装作镇定。单凭这两点,我就可能在任何一个道口和关卡接受检查。

    他们再次敲了敲我的车窗玻璃。我从龟裂的前车玻璃里,看见了慢慢朝着我包围的三叶草疾控中心的人。

    我深深的洗了一口气,努力的让自己看上去和常人一样。

    我颤抖的摇下了车窗。冰冷的雨水和空气划过我的脸庞,我保持着镇定的目光,朝着靠近车窗的队员望去,我的余光扫过了其它人,他们注视着我的车况。

    “现在是宵禁时期,你开车来这里干什么!!!“他厉声质问着:“你的车是泉水市的,怎么过来的?”

    “这部车不是我的。。。我本来预约了三叶草巴士离开。。。就在今天。。。”我的说话开始语无伦次,害怕让我几乎无法表白我脑海里准确的说词和过程。他们似乎也不听我说下去。

    ”驾驶证和身份证。。。”靠近车窗的人说到。

    我急忙朝着后座摸索着,那潮湿的衣服随意的丢在后座,当我在摸索的时候,手电筒的光芒也跟随着照耀,我知道车厢里乱成了一片,行李箱,衣服随意安置。

    我在潮湿的衣服里摸索了半天,我找到了我的钱包,当我打开翻找身份证的时候,才发现,我身份证当时并没有塞进钱包里,而是放在口袋里,然后口袋里已经空无一物。

    “身份证。。。可能在我发生车祸的时候丢了。。。”

    我闭上了眼睛,因为手电的强光刷在了我的脸上。

    “熄火。出来!”他们对我下了简单的命令。我按照他们的要求打开车门,冰冷的雨水重新的拍打在我的脸上,他们让我背对着他们,双手扶住这辆冰冷的轿车门顶。

    我听见他对着对讲机说到:“4队请过来,这里发现可疑难民。”

    “我不是难民。。。”我辩解道:“我钱包里有其它证件可以证明我的身份,我有银行卡,有公交卡。。。”

    “不许动!!!”

    尽管我还在不断的解释着我出了什么事情,我如何得到这部车,但是他们似乎已经不听我说话了,三叶草的人马上靠近了我,三人一组站在我的身后。他们拿着仪器朝着我的额头照射,然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有发烧的症状。。。”

    我不知道他们这个仪器是如何操作的,暴雨下应该无法精准的侧料我的体温,但是他们却这么做了。

    “别担心。”其中一个三叶草的人说到:“你也许只是感冒了,我们需要你配合跟我们到前面的隔离中心。我们会送你到三叶草疾控中心隔离,等你烧退了,我们会让你离开。”

    我不知道这句话是他们三个人中谁说的,他们都戴着面罩,我看不见正脸,雨中也辨不出面罩下的脸孔。

    我缓缓的转过身,面对着这三个打扮像外星人模样全副武装的三叶草疾控中心的人,他们的身后,已经站着持枪对准我的队员。我知道追光的焦点在我身上,我的目光瞟向了不远处隔离带附近的那几辆烧焦的轿车。

    “把车子移到那角落去。然后下车。”身后的队员下了命令。同时用手指出了一片区域,而那边区域就是我看见的一堆被烧焦报废的轿车。

    我湿淋淋的上了车,我看见三叶草的三个人已经退到了一边,那群持着抢对着我,我发动油门,透过玻璃看着封锁区的一切。我不知道还有几把枪是对着我的。

    “我不是难民。。。”我再一次的祈求他们。

    “往那里开,开慢点。”命令着,我车子开始移动,看见了手持火焰喷枪的队员正朝着我要开去的目的地走去。是的,我没有见过火焰喷枪长什么模样,但是我知道那个角落堆积了被燃烧的轿车,我的车灯朝着那里照耀的时候,漆黑的角落也一同照亮了,这个地方不是一辆部烧焦的车,而是一堆烧焦的车,从封锁区边缘沥青路面边上的土路开始,这里更像一个废弃的报废汽车停车场。。。

    我的车子移动,追灯也跟着我移动,身后的一群队员也举着枪跟着我动,我相信,三叶草的目光也在跟着我的车子移动。

    火焰喷枪的队员走到了指定的地点,他举起了手电朝着我这里摇晃,我知道他要让我开到那里。

    我的手一直在颤抖,我用最慢的速度慢慢朝着那里滑行,我相信,他们只是想要焚毁这部疑似感染的车子,我相信,他们只是要焚毁这部车子。。。  我开到了指定地点,在那个身着黑色队服带着面罩背着火焰设备的队员,手里的指示灯指示的地点。

    “熄火。。。”

    “我不是难民,我没有。。。我没有感染。。。”我颤抖的说着,我不知道他们将要干什么,我也不相信他们会那样做,我能做的最坏的打算不是这个,因为我还没有预料到我会发生什么,我会发生什么比遭遇这场车祸更可怕的灾难。

    我的目光几乎不敢和他们对视,我知道他们正看着我,他们的枪正在指着我,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到真枪实弹,而且指着我的脑袋。

    “熄火,下车,任何东西都不要带。”他们对我下了命令。

    我颤抖的熄了火,然后,我看见了一道区别于头顶追光的强烈远光扫过我的车身,我朝着那里望去,刺眼的光芒让我几乎无法张开眼睛,我躲过了光芒的照耀,看见了用枪指着我的队员,正在调转枪口朝着黑头山路。

    追灯瞬间从我的头顶移开,这部伤痕累累的黑色轿车终于回归到了雨夜中,我的眼睛瞬间清晰得多。他们的身上被打印上了一层由远而近的黄色亮光。

    是的,一部车子正开着远光灯朝着黑头山隧道开来,而这道亮光的强烈程度,它不是一部轿车。

    几盏追灯朝着封锁区前方照耀,那是一辆带着货箱的大卡车!

    “前方的货车,泉d5474,请减速停车!!!”大喇叭发着高分贝的命令声。

    我想。。。这辆泉水市的卡车也许还不知道黑头山设置了封锁区,或者它知道。这辆卡车没有任何刹车的痕迹,我想这样近的距离应该已经看清了所有封锁区的一切路障,即使追灯已经照耀在它的车身上,明显的警告来车。大卡车依然毫无刹车痕迹。

    拦在封锁区隔离带前的,在卡车即将逼近的一瞬间,开了枪。

    是的,我听见了枪声打在金属上噼里啪啦的声音,但是只是一瞬间,他们就四散开来,因为卡车疯狂的冲进了隔离带,它的冲击力让隔离带朝着四周崩开,闪耀着金属火花,发出激烈的撞击声,这些金属隔离带似乎无法阻挡这部卡车肆无忌惮的前行,然而,正当开车即将进入隧道逃离的时候,隧道口的金属桩突然升起。

    一股巨大的声响,卡车的车头扭曲成了一堆烂铁,车后的集装箱因为惯性朝着一侧倒去,火焰在暴雨中肆孽的燃起。

    我的耳边响起了警笛声。。。

    呜呜。。。。。。。。。。

    侧翻一地的集装箱里。。。狼狈的爬出了一个蓬头淤面的人。。。跟在他的身后的浓烟里又钻出了一个人。。。集装箱周围的火焰越烧越旺,雨滴打在燃烧的火焰上,冒出了黑色的浓烟。。。

    我才发现,我的四周除了烧得焦黑的轿车框架,那些团团围住我的队员已经朝着那个火光聚拢,那帮三叶草的人也因为隔离带的冲击,不知去向,四周除了卡车的火焰和浓烟,已经残破扭曲的隔离带,朝着车祸中心聚拢的和三叶草工作人员,头顶的追灯也移动到了事件中心。

    而隧道封锁区的队员,仅仅只是警惕的一圈一圈的围绕着燃烧的卡车,他们看着从那车厢里钻出来的人,没有人搭把手,他们让出了一个安全的圆圈距离里,看着火焰从小变大,任其肆意燃烧。。。

    留在黑暗中的我,颤抖的发动了油门,打开车灯,我能看见的,是车灯前没有离开我车头半步的手持火焰器的队员,他似乎在等待着毁灭车辆的任务,然而发生了意外。当我打开远光照耀他的时候,他下意识的撇开了双眼。我急忙向后倒了车,调转了车头,逆行朝着我的方向开去,我不断的回头看着身后的火光,没有人注意我,他们也没有时间注意我,我只想离开这个地方。

    我逆行的朝着来的方向加快油门,漆黑空旷的马路,渐渐的亮了起来。前方突然出现了灯光,一盏一盏的,强光照耀着我的眼睛,我已经无法承受了,我看见了越来越多的车灯朝着我,他们开始打着双闪,我右转一个方向盘,车子朝着右侧的隔离带撞过去,我听见了稀里哗啦的玻璃碎裂的声音,我的车子顺利的从逆行的道路拐到了顺行的方向,代价是我的挡风玻璃彻底的碎裂,暴雨劈头盖脸的朝着我的脸孔打来。

    我不知道我自己是一个什么狼狈样,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来这样的勇气,我开了很久,然后在紧急停车带停了下来,我看着一侧往黑头山隧道的马路,一辆接着一辆的车子朝着那里开去。

    风夹着雨从已经碎裂无几的车窗里洒进来,左侧的车头灯已经报废,驾驶室内已经完全无法阻挡寒意,一股烧焦的味道弥漫在我的驾驶舱里,我几乎能够看见冒着烟的前车盖,我知道这辆车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我眯着眼睛在黑头山路的前方搜索,是的,昏黄的路灯后,我看见了零星的星光,那是一栋栋楼房里发出的光亮。

    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我想回宿舍,此刻我想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我多想。。。

    我推开了驾驶室的车门,艰难的从驾驶位上挪了出来,浑身的疼痛也无法阻止我越发虚弱的身躯,但是我知道,现在我只能靠着我的两双腿朝着宿舍走。。。

    我抓起了我原来已经潮湿的夹克,让它当我的遮雨的工具,我摸索到了碎玻璃渣上的手机,我颤抖将它放在我的口袋里。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还要拿着这部陌生人的手机,拿着这一部我无法拨出去的手机。

    我的耳边似乎传来那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

    她说:你是骗子,我的妈妈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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