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何苍天吃的很快,不到一刻钟时间,便风卷残云,一点儿也不剩了。虽然阿舞说至少还要过半个时辰皇后才会传他,但万一提前了呢?

    至于“光盘”,并不是他有多饿,或这些食物有多美味——对于二十一世纪生人来说,此时代的食物、烹调,不过刚刚开化而已(当然,相对于之前半个月天天啃胡饼,这顿饭确实算得珍馐佳肴了);他吃的干干净净,是因为——“君有赐、臣不敢辞”。

    阿舞一直未再出现,过来收拾餐具并服侍何苍天漱口洗手的,是之前两位宫女之一。

    天色渐暗,夕阳只余残烬,宫里掌灯了。

    何苍天所在的这间偏室,也有宦者过来点亮了烛台。

    终于,廊下脚步声响起——是贾谧。

    “云鹤,请吧!”贾谧将手一让。

    何苍天的心提了起来——终于来了!

    但贾谧并没有即时开步,“云鹤,有一件事情,你务必记住——皇后天资聪睿,臣下心思,无所遁逃于圣鉴!你有什么就说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要藏着掖着,不要言不由衷!”

    顿一顿,“不要怕说错话!皇后最是宽仁大度,说错话了,改过来就好!哪怕坚持己见,暂时与圣鉴不一,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何苍天心中大动——这不同阿舞说的一样吗?这个女孩子——唉!我不该喊她“妖精”的!

    不过,“皇后最是宽仁大度”?哈!

    “仆明白!”何苍天微微欠身,“臣子侍君,无他,一个‘诚’字而已!”

    “对了!”贾谧十分欣慰,“好!咱们‘上去’罢!”

    贾谧前面带路,何苍天紧跟其后。

    他的全副精神虽都打叠在即将到来的“面圣”上,但心中还是难免恍惚,颇有不真实之感——

    太子寝殿对贾谧的“表白”,只不过是他急中生智、死中求活,暂时能够忽悠住贾常侍、使他不追究冒充太子之事,便谢天谢地了,并不指望着对方“虎躯一震”、收自己入幕中;即便对方真的有心招纳,正常情况下,也应在更多的接触、考察乃至考验之后,才做出决定吧?

    根本没有想到,上午冒充太子事发,下午就中宫来人,也即是说,贾谧几乎当场就做出了决定——最迟,这个决定也是在回到宫城、禀知皇后、姨甥(姑侄)俩略作一番沟通之后便做出了。

    更加没有想到的是——

    自己所谓的“刍荛”本是“芹献”于贾谧的“尊前”的,即便要“面圣”,在此之前,贾明公难道不应该先同自己或深或浅的谈一次吗?了解下虚实,看看这家伙到底有料没料,值不值得向皇后推荐?

    孰知,贾谧完全越过了这个程序,直接就把自己摆到皇后面前了!

    你看,打俺到达昭阳殿算起,一个多时辰了,自己有何“刍荛”,贾谧竟是一个字也没问过!

    他就那样相信俺是个人才?就凭俺在太子寝殿说的那几句屁话?

    以上种种,略不解,略好奇。

    更加好奇的是,俺即将见到的这位皇后——史上恶名最著的皇后之一,到底是丑、是妍?

    这位皇后名“峕”,这是“时”的别字,晓得当朝皇后名何的人很少,贾后是以其字“南风”著名于天下和后世的。后世之流闻,一般都以为贾后貌陋——基本上就是py于她的尊君了;而这种说法,其实当世——甚至在贾南风初初“得奉巾栉”于东宫之时,就已经流传开来了。

    然而何苍天认为,此为讹传。

    原因很简单:皇嫡孙之优生优育,关乎社稷宗社;而作为大人公的司马炎,又是个超级颜控,咋可能替儿子娶一个“貌陋”的新妇?

    何况,彼时可是一个真正看脸的时代!

    议论太子婚姻之时,有两个选择,一是卫瓘之女,一是贾充之女,开始的时候,司马炎明显是倾向卫女的,他有一段著名于后世的评论,“卫公女有五可,贾公女有五不可:卫氏种贤而多子,美而长、白;贾氏种妒而少子,丑而短、黑。”后世对贾后“貌陋”的认定,基本上就是来源于武帝这段话中的“丑而短、黑”了。

    但在此之前,司马炎自然没见过贾南风的,他对“贾公女”的评价,无非想当然于“贾公”本人,这当然不无道理,但是,儿女的形貌,除了继承于父亲,还遗传于母亲啊?贾南风的生母,为贾充继室郭槐,咋的,再婚时已是司马文帝第一亲信的贾公闾,就没资格、能力替自己选一个长的顺眼的老婆?自己“丑而短、黑”,老婆还“丑而短、黑”?全然不顾老贾家传宗接代的优生优育问题了?

    再者说了,贾充本人虽然“丑而短、黑”,审美可没问题,他的原配李婉,可是以美貌著称的。

    还有,李婉所出长女贾褒为武帝胞弟齐王攸正妃——你能想象,武帝朝第一宗亲司马攸同学娶一个“丑而短、黑”的老婆?

    所以,很有可能,贾充本人的基因不够强大,子女的形貌,随娘而不随爹。

    贾南风的胞妹、也即是贾谧的生母贾午貌美,史无异议,更可以作为一个有力的佐证——没有理由妹妹号称“光丽艳逸、端美绝伦”,一母同胞的姊姊却是个不堪入目的丑婆娘?

    卫、贾相争,彼时,司马炎最亲信的两位重臣荀勖、冯紞都墙裂推荐“贾公女”——他们都是贾充一党。细考媒人们的说辞,颇为有趣,《晋书》记载,荀勖和族父荀顗“并称充女之贤”——避开了“充女”的形貌问题;但到了《资治通鉴》,就变成了“荀顗、荀勖、冯紞皆称充女绝美,且有才德”——避开了“短、黑”亦即身高、肤色的问题,主攻容貌,兼及“才德”。

    《资治通鉴》的水平,高出乱七八糟的《晋书》七八个身位,且揆诸情理,亦当以司马光所言为准。

    大伙儿都心知肚明,“贤”啊、“才德”啊,都是虚头巴脑的东西,且“充女”在“贤”上头,一定是没有啥“令誉”的,你单单“称充女之贤”,管个屁用啊?两相比较,倒是“才德”还略略实在些,能背几篇《诗三百》,念几句《女诫》,大约就可以充作“有才德”了。

    品性只是“软件”,形貌这个“硬件”,无论如何,绕不过去。

    太子婚姻,当然是复杂的政治婚姻,但啥政治也大不过皇嫡孙的优生优育——这是最大的政治。且,这不是最高要求,而是底线,不可以踩破的。

    俺那个儿子已是智力堪忧,你再给俺弄个丑媳妇来?

    还有,您能想象,作为媒婆的臣下,拉生意的时候,盛称女方“绝美”,可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待到拜堂之时,大人公一看:我靠!无盐啊!

    欺君也不能欺到这种程度啊!

    所以,何苍天认为,贾南风或者个子不高、肤色不白,但,就算不是“绝美”,也绝不至于难看。

    司马衷对贾南风的态度,亦可以作为一个小小佐证,这上头,《晋书》《资治通鉴》的记载,亦有微妙而有趣的区别。

    前者曰,“太子畏而惑之”;后者曰,“太子嬖而畏之”。还是《资治通鉴》的水平高于《晋书》呀,单单“畏”,何以“惑”?只有“嬖”了,才会“惑”呀!而司马衷的智商虽然可议,但从流传下来的记载、事迹来看,其审美、性取向啥的,都是个正常的男人,若贾南风不但“短、黑”还“丑”,咋可能“嬖”呢?

    啰啰嗦嗦一大篇儿,考据癖又犯了——但不能不考,眼见就要替女老板打工了,这位女老板名声已是不佳,若长的还难看,这个工,打起来可就没啥积极性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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