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山名宗全的打算,只是来讨个说法,要点好处,然后培养自己的外甥,谋求这斯波氏的家督之位。

    即便是斯波义敏知道此事,也无可奈何。

    其实李秉将俘虏斯波义廉带回来, 也是存了这个想法,可是谁都没料到,山名宗全会和斯波氏在京都打起来,而且上来就是血光之灾。

    足利义政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大喜过望,他决定立刻召见细川胜元, 当然不是因为山名熙贵那些争风吃醋的小事儿,而是为了这次的矛盾。

    阉奴听闻足利义政的决定,再次无奈的离开。

    此时此刻这种关键时刻, 如此着急召集细川胜元实在不妥,斯波氏和山名氏会怎么想这次召见?

    昏招迭出,就是此刻阉奴的感觉。

    这些年,阉奴、诸家大族,见这种事见得多了,御令处理的次数多了,阉奴多少也知道该怎么办,可是现在的足利义政压根听不进去任何的谏言。

    细川胜元夜赴将军府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斯波义敏和山名宗全的耳朵里,其中滋味,五味成杂。

    整个京都,乱成了一锅粥。

    而此刻已经回到了山野银山的唐兴,什么都不用管, 就是陪着今参局泡泡温泉,捞捞漂流鸭,甚至还有空出去骑猎, 偶尔也会出门抚慰山野宗方诸多百姓。

    他们并不无聊, 相反日子过得非常的清闲。

    唐兴带着今参局来海边捞漂流鸭, 难波京的港口已经出现了回来的漂流鸭,唐兴需要记录数量,刻上标记再次放生。

    忙完了正事之后,唐兴在连绵的沙滩上,堆砌了一个個的沙堡,讲述着他成长的故事。

    唐兴说累了,靠在今参局的温柔乡里,闭着眼睛低声说道:“十多天前,差不多就这个时候,山名宗全和斯波义敏撕破了脸,大打出手,室町幕府坐视不理,而后召见了细川胜元,细川胜元居然去了,这一下子京都乱成了一锅粥。”

    “斯波氏、山名氏怀疑细川氏和幕府做局,找回了斯波义廉,故意挑起两家内讧。而细川胜元也不知道是不是中风了, 居然默认此事。”

    “现在打起来了。”

    “若是想回京都, 明日,我就送你回去, 足利义政真的不行。”

    唐兴知道京都的消息之后,也犹豫过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问问今参局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今参局有些意外的看着唐兴说道:“你问我想不想回去?你想让我回去吗?”

    唐兴睁开了眼说道:“不想,现在京都一片烂泥,安抚细川胜元,安抚吃了亏的斯波氏,让明面上占了上风的山名氏吃进去的吐出来,都是麻烦事。”

    “你若是不想去,就别去。”

    唐兴又不是足利义政,有些乱七八糟,奇奇怪怪的爱好。

    他不想今参局回去,但是习惯了放荡不羁爱自由的唐兴,并不想彻底束缚今参局,毕竟今参局已经做了十几年的御令了。

    今参局连眼角都是笑意,她想听这句你不想做就不要做,等了一生,从来没人问过她想不想,现在终于等到了。

    “我不想回去。”今参局颇为笃定的说道:“我回去了,处理好这些烂事,其实也是给溃烂的地方敷点药遮住了罢了。”

    “倭国之病,不在肌理,不在肠胃,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

    唐兴满是惊讶的问道:“你居然还读过扁鹊见蔡桓公?”

    刚才今参局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引用的扁鹊说蔡桓公的病情,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

    “当然了,目不识丁做不好御令。”今参局点头应道。

    今参局继续说道:“对于倭国而言,室町幕府现在得了重病,自从六世将军死于赤松家之手后,室町幕府已经无法压制野心勃勃的诸多守护大名,他们早已蠢蠢欲动,居中调和,不过是饮鸩止渴。”

    “索性,让他们闹起来,不死些人,这病好不了。”

    “就像我们面前这个沙堡,堆积到了一定的地步,发现了这里有些裂痕,这些裂痕太深了,勉强继续堆积,裂痕仍然存在。”

    “不如…”

    今参局一脚踹在了沙堡上,整个沙堡轰然倒塌。

    今参局说完,就是看着漫天的星空,她的父亲死于政斗之后,她再也没有停下来,好好看着满天星辰,而现在,她终于有了空闲。

    “说的有道理,不立破而后立,破而后立。”唐兴重重的点了点头,肯定了今参局的说法。

    室町幕府最辉煌的时候,就是永乐年间,足利义满被大明太宗文皇帝册封了国王之后,对各大守护大名进行了一连串的削藩,而后多次遣使前往大明,确定了十年一次的朝贡。

    足利义政的想法,其实也差不多,毕竟大明天使仍在倭国,刚刚册封了室町幕府为倭国国王,足利义政心比天高,以为他能像祖辈足利义满一样,背靠大明再现室町幕府荣光。

    殊不知倭国的病已经深入骨髓,这么拖着,还不如直接病死,然后破茧重生。

    本来预计,至少要半年到一年的冲突期,室町幕府才会求助山野银山,连李秉这个毒士,都没想到,仅仅过了两个月,倭国便是遍地狼烟。

    足利义政终于发现,他自己无法收拾弄出来的烂摊子,下诏急令袁彬率军进京。

    此时的李秉却是让大军暂缓,岳谦思考了半日,决定缓上几个月再开拔。

    若是接到征召就前往京都,倭国局势还有平稳的可能,可是这缓了几个月,便是覆水难收。

    而这几个月,唐兴和今参局举行了婚礼,由大明皇帝朱笔御赐的婚书。

    朱祁钰其实对唐兴是否在倭国日了哪个女人不感兴趣,他最最担心的是唐兴的安全问题。

    当初唐兴第一次跑去密州市舶司的时候,就有月余的时间不在密州市舶司,跑去了济州岛,音信全无。

    唐兴实在是太自由了,朱祁钰很担心唐兴的安危问题,毕竟唐兴出了事,唐云燕那里不好交代。

    有个人拴住唐兴,朱祁钰乐见其成。

    朱批的婚书,是通过鸽路送到了倭国,松江市舶司至鸡笼,再至琉球,最后快舟送到了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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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兴和今参局举行了婚礼之后,袁彬骑着高头大马,再次誓师点兵,选择了征讨叛军。

    而这一次,归期不定。

    大明敕封山野名主袁彬的提刀上洛,正式开始。

    再毒的计策也需要有人去执行它,实力才是保证计划能够顺利实施最重要的保障。

    袁彬提刀上洛的消息,再次传回了琉球,飞向了鸡笼,再由鸡笼转送漳州市舶司,通过鸽路回京。

    陈镒,前都察院总宪,领户部左侍郎衔巡抚鸡笼。

    鸡笼岛上全都是大明遣送来的流放犯人,第一批犯人就有五万之众,而陈镒要带着这五万人,好好的活下去,并且开发鸡笼。

    陈镒到鸡笼岛已经一年有余,五万余人大约有两万余人登上了鸡笼岛,剩余人都在澎湖巡检司安置。

    再设澎湖巡检司,是景泰四年确定的国策,澎湖巡检司距离漳州市舶司的距离,不过四百里,这四百里水路,只有三天的时间便可到达,是最好的开发鸡笼岛的前哨站。

    陈镒不在澎湖巡检司,而是在鸡笼岛内。

    开发鸡笼岛的第一要务,就是伐木。

    每十一个成丁,都会编为一班碓子,碓子是斧头的俗语,意思就是伐木班组。

    这一班碓子,起头麻过号一人,此人是整个班组的组长,负责剥下第一块树皮,用毛笔起头写上班组的数字;

    一人扫窝,专门登高爬树,砍掉树荫上过多的枝丫;

    碓子三到四个人,每人掌管斧子或者钜子;

    带钩一人,专门拉倒树木;

    起麻取料三人,剥掉树皮,风干树木,装卸木料等事。

    十一人分工极其明确,每人配短刀一把,矛头一只,若是遇到大型动物,班组就可以打打牙祭了。

    伐木,是一件很累很累的事儿,但是可以养家糊口,因为大明官府对各种树木的价格都非常的厚道,伐木垦出的田亩,可以种田、种桑、种柚木、桐园等等。

    沿海的造船业正在蓬勃发展,各种造船厂在皇帝陛下解除了三桅巨舶的禁令之后,如同雨后春笋一样的冒出。

    大明需要木材的数量极大,其中适合造船的柚木、杉木、松木、柏木、榆木、赤木、樟木,鸡笼岛漫山遍野都是。

    大明有凿山伐石之禁,这是大明祖训,虽然陛下稍有变通,但是伐这禁令仍在。

    大明对木材的需求是没有上限,而在鸡笼岛的伐木报酬颇为丰厚,从鸡笼岛运至漳州市舶司,只需要五天的时间,运输成本的降低,也让鸡笼岛的伐木业开始如火如荼的发展起来。

    两万余人的流放犯人伐木,并不足以支撑日益高涨的木料需求,所以,陈镒登船,准备至澎湖巡检司,再至松江府市舶司。

    袁彬提刀上洛的消息,和陈镒到松江府市舶司的时间是前后脚。

    松江府巡抚李宾言、应天巡抚李贤、魏国公徐承宗、鸡笼巡抚陈镒、宁远伯任礼、松江府、密州、宁波、漳州市舶司官员、应天京营指挥使、天子缇骑等、浙江、两淮、湖广等诸多商总,悉数赶到了松江府的万国城。

    知道的人知道他们在关于大明开海诸事定策,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要密谋造反。

    这阵仗着实有点大。

    李宾言携带永乐宝剑坐镇,开始了关于海事会议,就像是盐铁会议一样,大明就开海的诸多事宜,展开了第一次的海贸专题会议。

    盐铁会议的背景是大汉对汉武帝时期的一次大思辨,本质是对汉武帝时期推出的各项政策进行评估和定策。

    而大明的盐铁会议,背景是大明糟糕的财经事务现状,不得不进行专门讨论财经事务的会议。

    海贸会议的背景则是日益庞大的海贸,需要对大明的海贸的税制、造船、海贸货物等等进行讨论。

    大汉的盐铁会议、大明的盐铁会议、现在的海贸会议,其实都是一种政治协商,缓和各个阶层的矛盾,不至于其激化到不可控的地步。

    万国城是一个正圆的八卦分布的城池,松江府市舶司的衙门所在则建在了乾卦之内,陛下朱批乾殿二字。

    李宾言的左手边是大明的一众官员,而右手边第一个人是一名工匠,匠城总办,也是匠官的一员,然后才是各个地方的商总和海外诸国商总。

    这样的分坐,没有一个人敢说一个不字,士农工商,商贾的地位向来如此。

    李宾言看所有人落座,才开口说道:“这次大家齐聚一堂,是陛下敕谕诏命,为开海诸事而来。”

    “陛下有云:前唐开元年间,广州始有市舶使,总督总管海路邦交外贸,征课税、广万物、管舶来、抽分往来船舶。前宋开宝年间,设市舶司于广州。”

    “永乐初年,内臣提督齐真至广州,宣德年间卒,广州市舶司名存实亡,今议定复立。”

    广州市舶司,是中原王朝历史上第一个市舶司,唐玄宗开元年间设立一直到大明宣德年间,广州市舶司名存实亡。

    广州市舶司没有了吗?

    电白港,百舸争流,千帆竞过,市舶贸易,往来之频繁,历朝最盛。

    洪武永乐六十余年的时间里,广州市舶司不算物料只算金银,总计有黄金二十万两、白银上千万两贸易往来,是宋元两代所有市舶司总和的七倍。

    可是如此繁华的贸易,自宣德年间广州市舶司内臣提督齐真死后,便和大明朝廷没有了一丁点的关系。

    广州市舶司只是在大明朝廷那里名存实亡罢了。

    而这一次海贸会议的第一个议程,就是宣读圣旨,第一件事就是复设广州市舶司。

    李宾言合上了手中的圣旨说道:“陛下的意思很明确了,广州市舶司复设已成定局,市舶司抽分势在必行,诸位不要自误。”

    李宾言这就是明晃晃的警告所有人,在大明,唯有死亡和税收不可避免。

    连造反都要纳三遍税,广州市舶司繁茂的市舶贸易,不想纳税,那怎么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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