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阳郡,历阳城,太守府衙。

    “五月十八日,羯人十九骑闯入历阳城北杨家庄,杀五十人,村中年轻女子尽皆被糟蹋。”

    “五月二十日,羯骑入陈家镇,镇上尽皆被洗劫,六名女子被掳走奸杀。”

    “五月二十一日,杨家堡集壮丁七十人,出堡迎战羯骑,不敌,死伤三十余人,闭堡不出,周邻村庄被羯骑屠戮。”

    “五月二十二日,历阳县遣兵三十骑,追袭羯骑,不敌,死伤过半而归。”

    ……

    四封文书,摆在历阳太守袁耽的案头。

    袁耽面相俊美,身材修长,也算是少年成名,年仅二十五岁便做了太守。

    其平步青云的原因无非有三:一来其是家世显赫,出身陈郡袁氏,祖上都是公卿,高祖父是汉灵帝时期的司徒;二来姿容俊美,这是魏晋时期的重要加分项;三来是王导的铁杆亲信,有这棵大树罩着,自然一飞冲天。苏峻之乱中,原本王导也被困在石头城,正是袁耽游说苏峻部将路永等人做了“二五仔”,抛弃了苏峻,保护王导逃出石头城的。

    望着案头上的文书,袁耽眉头紧蹙,陷入了沉思。

    这种胡人的游骑最为头疼,以劫掠和破坏为主,来去如风,不会停留在一个固定地方,而且人数少,地方军队根本拿其没有办法。首先要捕捉其准确的位置极难,其次就算捕捉到了其的位置也追不上,再者江南自来少马,历阳郡境内根本就没多少骑兵,想要形成包围圈也根本不可能。

    最好的应对办法就是传令提前做好防范,能守就守,能躲就躲,这种游骑一般劫掠一阵之后,便会打道回府,毕竟没有马蹄铁保护的战马,长时间四处奔驰劫掠,那马蹄容易磨损,不能长期待下去。

    然而城邑、坞堡和有寨墙的村子还可以死守,遇到那种无遮无拦的村庄,就只能任其宰割了。

    袁耽思虑了许久,眉头紧蹙,一脸的苦闷之色。突然他脑海里灵光一闪,当即让幕僚拿来笔墨纸砚,修书一封,传令百里加急,送往建康。

    袁耽写的是奏折,直接上书朝廷求援。

    只是,他在奏折上写的却是后赵大举进犯历阳郡,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历阳县遇袭,城门紧闭,坚守不出,情势危急。

    但是,袁耽写奏折时似乎忘记了一件事,就是没有在奏折上注明后赵的骑兵有多少。

    历阳郡,属于扬州西部(时称江西),军事归江西都督管辖,而庾亮兼任六州及江西都督,也就是历阳这旮旯出了敌情,首先应该向征西将军庾亮求援,然后再报奏朝廷。

    但是袁耽不知道是因为军情紧急还是什么原因,直接就上书奏报朝廷。

    或许,因为历阳郡距离武昌郡相隔了七八百里,而距离建康只有两百多里,就近上报原则;或许,是因为江西都督这个位置落在庾亮手里,很容易自江西驻兵,威逼建康,王导一直耿耿入怀,成为心病。

    反正石韬带着十八飞骑,未得石虎的命令,擅自进入历阳郡,烧杀抢掠,引发了东晋朝廷的一场大震动。

    两骑快马,箭矢般冲过朱雀桥,急起急落的马蹄踏上御道,一骑朝建康宫疾驰而去,另一骑转入乌衣巷。

    只看他们风尘仆仆的样儿,便知有紧急军情要禀报,路上行人远远的就纷纷避让出一条道来,任那两骑风驰电掣般呼啸而过。

    进入建康宫的快马,直奔中书监而去。

    很快,中书侍郎王颐之便被惊动起来,急匆匆的奔出中书监,不是奔往内宫,而是直奔司徒府。

    司徒府内,王导刚刚读完袁耽加急送来的密信,脸上一副忧心忡忡的神色,眼中却露出一缕不易察觉的欢喜之色。

    他一边将密信撕得粉碎,一边对身旁的王悦说道:“历阳来信,羯赵石季龙率大军南下,进攻历阳郡,其势意欲跃马长江,大肆进攻我晋土。”

    王悦正看着父亲将那密信撕成一条条,又撕成一片片,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听到父亲这般说,不禁“啊”的惊叫一声。

    就在此时,门外传报,中书侍郎王颐之求见。

    不等王导传令,那王颐之已跌跌撞撞的奔了进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启禀阿父,大事不妙……”

    王导眉头微微一皱,沉声道:“伯豫(王颐之的字)冒冒失失的性子要改一改了,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值得如此慌张?”

    王颐之急忙将那封军情急报递了上来,急声道:“历阳郡急报,羯赵大举挥师南下,进犯历阳,恐欲渡江而下,攻我大晋!”

    王导接过那急报,细细的看了一遍,这才露出凝重之色,随着王颐之一起,乘坐牛车急匆匆的往宫内奔去。

    太极西堂,得到传报的司马衍,急匆匆的从中斋赶了过来。

    羯赵进入历阳,离建康只有两百多里路,虽然隔着长江天险,但是一旦被占领历阳,羯赵大军与建康隔江相望,整个东晋恐怕便是如坐针毡,随时担心赵军挥师南下,一举破城,进而整个东南之地都遭殃。

    关乎国运的军情,饶是司马衍天资聪颖,毕竟历练不足,一时间也大惊失色,急忙召集朝中重臣前来商讨。

    侍中司马昱,散骑常侍司马岳和司马晞,光禄勋何充,太常卿谢裒、廷尉纪友、五兵尚书蔡谟、中护军赵胤、中领军周闵,凡是右第三品以上的大员全部在宣召之列。

    最后,司马衍又加了一个人,羽林骑都尉司马珂。

    很快,太极西堂之内,公卿大员云集,众人听闻羯赵大军南下,直逼历阳,不禁也惊慌失措,谁也没在意司马珂这个右第六品的官员混入了进来。

    眼见众人慌成一团,王导不愧是洞庭湖的麻雀,见过大风浪,显得很镇定,丝毫没有半点惊慌,给众人稍稍带来一丝心安。

    只听王导向司马衍奏道:“军情紧急,刻不容缓,臣请率军救援历阳。”

    大殿之内,一片雅雀无声,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

    司马衍望了望众臣,见众人都不做声,又回头朝司马珂望去,却见司马珂眉头紧蹙,似乎在思索什么,一片愣神的模样。

    司马衍叹了一口气,道:“准奏!”

    于是,司马衍很快便决定了下来。朝廷火速拜王导为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假黄钺,命其亲率中央军出战。

    通常持节分为假节、持节、使持节三种等,庾亮被授予的假节,平时没权力处置人,只有战时可处死犯军令者,为最低等;而司马珂正是因为没有处决下属的权力,故被庾亮弹劾。

    但是在使持节之上,还有最高一等,叫假黄钺。王导的假黄钺也称假节钺,任何时候想杀谁就杀谁为,为持节的最高等,比后世的尚方宝剑更牛,普通人看到就得腿发软。

    王导亲率中央军出征,则中央空虚,故又宣召郗鉴则派兵自京口进驻建邺,帮王导稳定朝廷局势。

    至于最该对历阳郡内军事负责的兼江西都督庾亮,完全没在这盘大棋之中,被所有人都选择性的遗忘了。

    计议已定,众人稍稍心安,又见王导一副信心百倍的模样,心头的大石彻底放了下来。

    就在此时,原本一直在蹙眉思索的司马珂,终于抬起头来,不等他开口,司马衍已然发问了:“元谨皇叔,还有何论见?”

    众人这才发现原来司马珂也参与了这场关乎国运的朝议之中,不禁暗暗感到奇怪。

    司马珂缓缓的抬起头来,朝王导望去,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王导见他这般神情,不禁心中一沉,急忙躲过他的视线。

    却听司马珂朗声道:“微臣请领羽林骑为先锋,驰援历阳郡,痛击羯胡,斩石季龙之头而归!”

    司马衍眼中神色大亮,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转头问向王导:“大司马意下如何?”

    王导正要拒绝,却看到司马珂朝这边望来,露出似笑非笑般的神色,诡秘莫测,不禁神色一沉,急忙答道:“君侯年纪岁幼,却听闻有万夫不当之勇,且羽林骑亦为天子近卫,精锐之师,臣认为此计可行。”

    司马衍大笑:“既然如此,就依皇叔之计。”

    《晋书》:“咸康初,石季龙游骑十余匹至历阳,耽上列不言骑少。时胡寇强盛,朝野危惧,王导以宰辅之重请自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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