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二人正边聊边开玩笑,这时高渐离恰好来了。

    他见到两人都在,恭敬地低头行礼,“先生,夫人。”

    “小高啊,你有什么事?”陆言示意他不要多礼,随手就让他先坐下。

    高渐离的年纪要比弄玉还小,陆言叫他这一声“小高”完全没有问题。

    对于“小高”这个称呼,高渐离本人也没有任何的不满,甚至觉得很高兴。因为这称呼,听着很像是陆言先生对一个很认同的后辈年轻人的称呼。

    在高渐离心中,陆言名字后的“先生”二字,比起他遇到过无数礼貌寒暄的“先生”,要沉重无数倍。

    陆言教他以文明的视角看待这乱世七百年,这让他看到了各国争战不休背后的原因,理解了陆言分明心怀天下黎民却支持秦国发动战争的悲、悯。

    历史的车轮并不会等待个人或群体的意识。土地人口的兼并战争兴起,除非杀出一个统一的国度,否则,华夏大地就只能将这乱世七百年继续下去。若没有一枝独秀的秦国,战争还要打多少年?

    高渐离的确是燕国人,他也认同自己燕人的身份,可这些年的所见所思,让他对燕国的统治集团没有什么好感。

    他是一个琴师,也是一个游侠。天下最大的游侠队伍就是墨家,他曾经有想过加入那个兼爱众生、人人平等的墨家。

    可惜,燕墨让他很失望。江湖上传颂的墨家,好像并不兼爱众生;燕丹这个燕墨首领还做了燕王,燕国依旧没有什么改变。

    反倒是从陆言的书中,他隐隐约约认出一个真正兼爱天下的人,但这个人却站在战争的发起者那一边。

    曾经这个问题让他苦恼了很久。当陆言站在他眼前,带着他走过这段历史的进程,高渐离才终于将自己想象的陆言先生和现实的陆言结合在一起。

    “陆言先生,他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孤独、最痛苦的人。

    如我一样的正义之士,可以肆无忌惮地攻讦他,只因他确实助纣为虐,覆灭了六国人的家园。

    可是,谁又会理解,陆言先生从来都不是秦国人。七国的百姓,在他心中是平等的怜悯。

    为了今后和平的乐土,他所走出的每一步,都在他自己的内心,割下淋漓的血肉。”

    弄玉第一次听到高渐离的琴曲,立刻就觉得这是一个可以理解自己夫君的男人。她的感觉很准。

    高渐离以前对陆言有好奇、有尊重、有怀疑。而现在,他已将陆言看作是这天下最伟大的人。

    他双手捧出一本册子,颇有自信地说:“这是我个人所作的曲谱,请先生和夫人过目。”

    陆言从他手中将曲谱拿过来递给弄玉,中间瞥了一眼名目,“穰穰,穰穰。”

    他念叨了两下这个很简单的曲名,笑道:”瓯窭满篝,汙邪满车,五穀蕃熟,穰穰满家。好名字,好愿景。”

    弄玉瞄了瞄高渐离的表情,接过曲谱便翻看起来,看得时时点头。

    高渐离,他大概是第一个能够理解夫君你的坚持和痛楚,并且愿意跟你走上这条道路的人。这样,夫君你的孤独,该消解不少吧。

    她看完了高渐离这一曲《穰穰》,十分满意,“小高,到时候就以你的这首《穰穰》便作为首尾的收束。给你权限,快去招自己要的人,然后报备给我。”

    陆言听了忍不住夸赞道:“好本事啊小高,弄玉直接把主题曲的地位给了你。”

    高渐离内心喜悦,不过没有表现得很多,只是那凌厉的眉毛似乎平和了些,“农事为国家民众的根本,若无先生,赵地今年绝不会有眼下场景。我只不过会歌功颂德,算不得什么本事。”

    “你是琴师,又不是治粟官吏,我现在就是把你踹进田地里,你又能做什么?

    在其位,谋其政。有多大能力,就发挥多大作用。不用妄自菲薄。”

    “先生教诲的是,我明白了。”高渐离说完便行礼恭敬地退下。

    陆言看了眼他的背影,转朝弄玉笑着摇头轻笑,“高渐离,哪儿哪儿都好,就是有些过于一本正经了。”

    弄玉问道:“夫君,你这么看中他,怎么不指点一下他的修炼。按照他现在的武功,想成为夫君你的同道中人,只怕轻易就送了命。”

    “你不说还好,一说我才想起来,他这实力,还不如我十多年前在魏国大梁那个时候呢。按理说不应该啊~”

    陆言不懂了,原剧情里小高就算比不上盖聂、卫庄这第一梯队的高手,但比之田虎这类可是不弱分毫。

    而现在这个高渐离,却被白凤三两下轻松放倒,菜得跟喽啰没什么区别。这不太对吧。

    这就是陆言想当然了。

    他穿越过来最初混得比较惨没错,可起步就是天人极限的无名作指导老师,修炼的还是火舞旋风这种潜力无限的功法。

    高渐离有什么?

    主业是琴师,一直是流浪状态。不久前才刚得到李牧的欣赏,获得了上乘的武功修炼,就这么点时间,他根本修炼不出多少名堂。武功差劲,才是理所应当。

    “算了,今后有机会,我就多照顾照顾他。”

    ……

    且说高渐离从弄玉这里离开,心中喜悦,脚下步伐很是轻快。

    我这一曲,少说也要有数十人同奏。弄玉夫人叫我优先招人,我得抓紧。

    “高渐离?”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高渐离停住了脚步,很是惊讶,因为,这个沙哑苍老的嗓子,可以明显听得出燕国的口音。

    他循着声音望过去,就见到一个半弓着身子的老人,穿着灰黑色的布衣,一手别在背后,一手握着根拐杖。

    高渐离不认识这个人,但漂泊在外,听到熟悉的口音,终归会感到一些亲近。对方还是一个老人,于是他礼貌地问道:“老先生,你是?”

    “我就是个老瞎子,有个好听点的说法,叫瞽叟。”

    瞽叟的话让他一阵惊讶,一个瞎子是怎么率先叫住自己,还说出自己名字的?

    “老先生,你目不能视物,怎么知道是在下?”

    瞽叟握着拐杖用作导盲,朝着高渐离走近。他出手迅疾如风,拐杖触地的声音仿佛藕断丝连,显示出不错的手上功夫。

    “老瞎子也是浪迹江湖的,听闻国师陆言广招乐师,便来碰碰运气。总算老天爷赏饭吃,通过了弄玉夫人的面试。

    你现在可是好大的名声,咱们这些底层混日子的,可都盼着能跟你一样呢。你的脚步声,老瞎子早就记住了。”

    高渐离盯着他前进的步伐,内心略微一沉:

    这老先生的武功,恐怕还在我之上。天下高手数不胜数,诚如牧老前辈所说,我的实力还是太差。

    “原来如此。不知老先生叫住在下,有什么事?”

    “同为燕国人,老瞎子我自负曲乐也不差,是想来投靠你的。毕竟,如今在这府里,你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瞽叟这一波操作,在江湖上并不少见。出门在外,固然会对陌生人带有警惕,可对于同国同乡,多数时抱团取暖还是很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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