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溪道长所言的几百年先天,固然是有所隐瞒,但即便真正的道门真传,也绝无有方休这般进境。

    第五天,刚摸到老道士所说“短则五六日,长则一旬半月”的边,方休就没敢再冒险,乖乖呆着青石观不出门。

    接下来几日,他白天抄完书,晚上便回房间打坐,静养气息,暗藏窍穴。

    他颇琢磨了一番技巧,控制感官,对超过凡人的知觉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也控制肉身,行事只用一成力道。

    小心遮掩自己金刚葫芦娃的真实面目。

    一连过去几天,老道士都未回家,方休也不着急,继续潜伏。

    直到第十日。

    这天清晨,方休正在院中清扫。

    忽闻一阵风声,随即一个人影从天而降,落在院中,将刚扫净的落叶卷得到处都是。

    “好师侄,别来无恙否?”

    竟是之前与李溪道长饮酒的张道士。

    他似是有乐翻天的好事,一开口嘴角便咧到耳根去。

    “张道长?”

    方休稍有错愕,提起小心道:“李道长已经出门有十日,还未……”

    张道士是已开辟先天三十二窍的半步真人,也不知有无查看别人修为境界的本事。

    “我当然,知道他在哪。”

    张道士哈哈一笑,忽而挥动袖袍,立时有数张黄纸符箓从袖中掠出,绕院一圈,悬在身前。

    “符咒之术?”

    方休眼角一跳,连忙退到院边,有些惊疑:“张道长,你……”

    他差张道士大半个境界,还全不懂符咒法术,又将太阴过云梭藏在野外,若这张道士要动手,方休就只能……

    日月净华法币。

    乾阳真火法币。

    青木神雷法币。

    给你来个三块钱的!

    张道士却根本不理他,只连掐手诀,默念咒术,随后并指一点。

    “去!”

    被他点中的黄符,闪过一道隐约光彩,射向主殿。

    “去!”

    “去!”

    “去!”

    他一指指点过,一张张符纸便依次催动,分飞向偏殿、书楼、厨房……甚至连方休过夜的杂物间都不放过。

    去往厨房的符纸立时有反应,已化作一道流光,将半筐腊肉拖出来。

    “这般灵物,我也要日日享用了!”

    张道士甚是欢快,随手拿起一块,也不嫌生硬,就嘴便咬。

    其他符纸也一一回转,带回来许多事物,有道袍有木剑有符纸有箱子。

    这是……偷家来了?

    方休往角落又缩了缩。

    以张道士的本事,难道李溪道长还能怪他没守好家门?

    张道士也不愧先天三十二窍的修为,牙口甚是利索,两三口便吞干净一块腊肉。

    他一挥手,符纸卷来的事物都被掼在地上,木盒子摔烂,掉出来几十块令牌。

    方休立时辨认出,他来青石观第一天,被李溪道长取指尖血渗入的令牌,就在其中。

    他如今也算有些道行,已能隐隐感悟到,这令牌对自己毫无约束。

    最多也就以那滴血迹为引,甄别出自己身份。

    “没有,怎么会没有?”

    张道士皱皱眉,看向方休,喝问道:“李溪平时储存都在哪?”

    方休摇摇头,茫然不知。

    “想你也不知道。”

    张道士也不怪罪,沉思一阵,忽而抬头,看向院中大柳树。

    他与李溪自拜入青石观后,便在大柳树下听课修行,这棵大柳树足可见证他师兄弟二人的手足之……

    “风来!”

    张道士袖中射出一张符纸,法咒一催,院中立时掀起一股飓风。

    疾风肆虐,地面草皮青砖都被掀起,刮上屋顶去,而屋上瓦片哗啦啦作响,也不知被吹飞多少。

    方休被风拍在院墙上,虽是无碍,也尽职尽责地痛呼一声:“哎呦!”

    一连串沉闷声响。

    却是那大柳树,竟被飓风硬生生刮倒。

    地面出现好大一个窟窿。

    里头柳树根系盘结深处,赫然有一个硕大的精铁箱子,覆满尘土。

    “果然在这!”

    张道士眼睛发亮,朝铁箱点去一指。

    一阵风起,铁箱挣脱树根,翻开盖子。

    满箱金银奇珍,大白天里都放珠光宝色。

    这箱子深埋树下,也不知李溪道长是怎么将身家都藏进去的。

    “李溪啊李溪,你这几年观主,做的比我想的还滋润。”

    张道士呼吸重了几分,忽而又催咒唤风将铁箱关上。

    扭头看向方休。

    “好师侄,你看什么呢?”

    看你偷家。

    方休还没回话,张道士亲切一笑,朝地上一指,一块令牌被风卷动,吹入方休怀里。

    “这是你的奉籍,李溪以你的名字假做奉籍,每月俸银便都落入他手。”

    这就是……吃空饷?

    方休拿着令牌,稍感诧异。

    一直以为李溪道长有什么坏心思,原来只是……

    “一个奉籍,即便是只开五宫其中之一的小道士,月俸的粮草、食盐、布匹也能折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

    方休瞪大眼睛。

    自己辛苦抄书一页才一文钱,一天不过三十文上下,满打满算一个月才一两白银。

    他姓李的做个假奉籍,吃一个空饷就是二十两!

    这老东西,吃得哪里是腊肉,吃得是我的肉!

    “他这几十个空饷,再加上青石观的香火缮银,每年几万两进账。”

    张道士笑呵呵算着,问道:“好师侄,你说你这师父,该不该死?”

    “该不该……”

    方休正气愤着,忽而醒悟过来,讶然道:“李溪道长他?”

    “死了。”

    “死了?”

    方休一惊。

    “死无全尸。”

    “你,你……”

    方休慌张地往院门口又退几步,脸上有一丝谨慎。

    慌张虽没几分是真,但他心底里已经打定主意。

    至少给个十块!

    “我们师兄弟感情深厚,我自然不会做这等事。”

    张道士轻笑一声,慢慢道:“是奉部下令,围剿一名潜伏燕京城中的妖人。京师都供司调遣了西宛、良乡两山的人马……”

    西宛山、良乡山并非两座山,而是都供府在西宛县、良乡县的下属衙门,总领一县的寺庙丛林。

    方休听李溪道长提到过,青石观在良乡县地界,归良乡山统辖。

    “偏偏我这李师弟倒霉,昨夜里一动手,便死在妖人手里。”

    “死在妖人手里?”

    那老道士,就这么死了?

    毕竟相处不短时间,老道士虽然抠搜,却也让他尝过油星,还指点过……

    方休心中一转,马上道:“既然如此,死者为大,这月的工钱也不用结了,我这就回……”

    那什么妖人,什么奉部,什么都供府的,听起来就是麻烦事物。

    自己能不扯上关系便绝不扯上关系。

    只要从此脱身,躲在家里安安稳稳抄个几年书,攒一千块钱再出门。

    还怕谁?

    “你走不了。”

    张道士笑得别有意味,道:“你是李溪的徒弟,你若走了,这青石观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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