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船靠岸,齐玄素和张月鹿结束了这段水路旅程,改为陆路前行。如此又走了两天的时间,终于是出了雍州地界,进入到蜀州境内。

    刚到蜀州不久,两人就遇到了蜀州道府的几名道士,这伙道士正要沿着齐玄素和张月鹿的来路去往玉京祖庭,他们得知张月鹿的身份之后,十分殷勤客气。

    这倒是与张月鹿的品级职务没什么关系,关键在于派系。

    在道门的版图划分中,蜀州隶属于蜀州道府管辖。

    各大道府其实各有倾向,有些道府中的太平道弟子占据绝对多数,府主是太平道真人,就被称作太平道府。有些道府中的全真道弟子占据绝对多数,府主是全真道真人,被称作全真道府。有些道府中的正一道弟子占据绝对多数,府主是正一道的真人,被称作正一道府。

    正所谓权力来自于下方而非上方,府主是否能手握大权,不在于一个府主的空名头,而在于底下的人是否支持。若是底下的人都阳奉阴违,就算祖庭强行任命一个府主,也会被架空。所以这些道府的府主必然来自于对应的派系。

    比如齐州道府,九成九的弟子都是太平道弟子,历代府主皆是太平道出身的真人,从未有过例外。

    不过也有例外,比如江南道府,正一道弟子占据半数,远胜全真道和正一道,可未能占据绝对多数,有时候为了平衡,大掌教就会任命一位非正一道出身的府主,以此形成制衡。还有部分道府,比如中州道府、辽东道府、昆仑道府,三大派系的势力比较均衡,轮流坐庄,这些道府都被称作摇摆道府。

    蜀州道府便在全真道府之列,自玄圣以来,历代府主皆是出自全真道,道府内的全真道弟子数量达九成以上,地师的万寿重阳宫便坐落在与蜀州相邻的秦州境内。

    张月鹿虽然是正一道出身,但她又是地师亲自点名提拔,所以在全真道弟子的眼中,张月鹿算是半个自己人。唯一彻底不待见张月鹿的恐怕就是太平道了,一是因为李天贞的事情,二是因为张李二家的多年宿怨,所以张月鹿也很有自知之明,压根就不往太平道根基所在的江北走。

    张月鹿不擅与人攀谈,齐玄素常在江湖行走,却是长于此道,很快便与几名蜀州道府的道士混熟。

    这些蜀州道府的道士无意中说起一桩趣事。

    蜀州道府地处内地,北有凉州道府,南有荆楚道府,西有昆仑道府,东有秦州道府,无论是哪个方向都不靠近边境,自然没有西域道府那样的战事,可谓是承平已久。就算隐秘结社的妖人,大约是因为距离地师行宫太近的缘故,也很久没有什么大动作了,所以这桩趣事也与隐秘结社的妖人无关,而是与一伙骗子有关。

    这伙骗子并非蜀州的地头蛇,而是自外地流窜而来,到了蜀州首府锦官府后,连犯几个案子。不过这伙骗子也很有眼色,没敢招惹蜀州道府。道门的主要任务是缉拿各种隐秘结社妖人,或是镇压自恃修为横行不法之人,像这种鸡鸣狗盗之事,则是归属于本地的青鸾卫千户所,所以蜀州道府也没有多管闲事的意思,只是当作谈资。

    按照道理来说,千户所的青鸾卫既是老鹰爪,也是老江湖,十分熟悉这些江湖上的路数,破案应是不难,可没想到的是,这么多天下来,没有丝毫头绪,反而让这伙骗子又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干了几票,闹得灰头土脸,让蜀州道府的道士们看了笑话。

    最近已经是俗称“臬司衙门”的提刑按察使司衙门与青鸾卫千户所联合办案,仍旧进展甚微。

    齐玄素本来是听过就算,可没想到张月鹿来了兴趣,倒不是想要破案,她也知道自己的长处不在于此,那些千户所和提刑按察使司衙门的老手们都没能破掉的案子,她更没那个本事,她只是想看热闹,见识下这些骗子的手段,算是增益自己的江湖经验。

    不过齐玄素看得十分明白,虽说张月鹿要回家过年,但她怕时间长了露出破绽,打定主意要在路上拖延时间,最好只在家待上几天,所以这一路倒像走得不急了,能拖则拖。

    齐玄素并非真的女婿登门,自然不会急着去上清府,也没有意见。

    两人作别这伙打算去往祖庭的蜀州道府道士之后,打算改变路线,去往锦官府。

    张月鹿取出一张蜀州地图,一眼望去,整个蜀州被一分为二,西半部分山水纵横,地形复杂,东半部分则是广袤平原,地形平坦,锦官府位于正中略微偏平原的位置,两人要去锦官府,必然要走一段极为漫长的山路或者水路。

    张月鹿征询过齐玄素的意见之后,决定先乘船前往。

    虽然齐玄素有甲马,但山路太过曲折,平白增加几倍的路程,从地图上看可能只有几十里的路程,实际距离却要上百里,反倒是水路的路程更短,而且乘船也更为省力。

    水路唯一的缺点是比起自己直接奔行更慢,不过这正是张月鹿希望的,如果她想求快,直接乘坐飞舟更好。

    两人决定之后,就近找了一艘大船,准备顺流而下。

    大船虽然比不上道门的飞舟或者纵横海上的铁甲船,但也能容纳百余人,齐玄素和张月鹿不显山不露水,乍一看去,就像是一对普通的江湖男女。

    先前在遗山城的一番激斗,齐玄素的斗篷有了些许破损之处,让齐玄素甚是心疼,暂时脱了下来,被张月鹿收到须弥物中。反正他已经跻身玉虚阶段,一身血气堪比同境武夫,就像个火炉一般,也不怕些许寒冷,更何况进了蜀州境内之后,气候转暖,不似西域那般寒冷。

    倒是张月鹿经过连番激战之后,身上的衣物还是完好无损。

    船舱的格局类似于一个“串”字,中间的一竖是过道,过道两旁是一排排座位,每个座位可供两人并坐。

    张月鹿这几日不大舒服,没什么说话的兴致,一副恹恹的样子,靠着舱壁,望向窗外的风景,又紧了紧斗篷,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还用兜帽遮住了半个脸庞,像个畏风惧寒的娇弱小娘子。

    齐玄素与张月鹿并肩坐着,刚好把她护在里面,自己靠着过道,因为没了斗篷的缘故,身上的挎包便露在外面,同样挨着过道。

    齐玄素不时低声与张月鹿说些什么,张月鹿只是点头或者摇头,偶尔会说一两句话。在外人看来,就像是一对小夫妻出行,丈夫正低声安慰身子不舒坦的妻子。

    就在大船马上开动的时候,就听到了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

    只见一个面容青涩的少年匆忙进了船舱。

    这个少年穿着一身破旧的衣衫,就像用许多破布勉强拼接在一起,既不好看,也不怎么合身,戴着一顶没有帽正的六合一统帽,背着一个破旧的挎包,脑袋埋得很低。

    齐玄素只是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继续与张月鹿说话。

    至于两人说话的内容,当然不是齐玄素在安慰身子不舒坦的张月鹿,也不是说什么情话,两人的感情还没到这个份上,而是齐玄素在向张月鹿请教散人玉虚阶段的神通,毕竟谪仙人是散人的上位替代,两者之间有许多相通之处。

    少年目光扫过船舱,似乎在寻找自己的座位,然后沿着中间的过道快步走去。

    就在少年经过齐玄素身旁的时候,齐玄素忽然拿过自己的挎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小锡壶,望着张月鹿满是关切地问道:“还是不舒服吗?要不要喝一点?”

    少年脸上露出一分诧异之色,转瞬即逝,不过他也不好停留,只能与齐玄素错身而过,往后走去。

    齐玄素又将小壶放回挎包,并且将挎包放在了靠着张月鹿的那一边。

    张月鹿有些诧异,随即明白过来。

    那个少年似乎有些问题,可能是个小贼?不过齐玄素没有戳穿他,而是做了一出戏,看似巧合地避了过去。

    不过张月鹿不在意那个少年,更关心齐玄素拿出的小壶,问道:“壶里装着什么?”

    齐玄素迟疑了一下:“酒。”

    原本没什么精神的张月鹿眼神一亮:“我记得你不喜欢喝酒,这是给我买的?”

    齐玄素没有否认:“在遗山城买的,当时见你精疲力竭的样子,实在是有些不忍,就去买了壶酒,花了我两个太平钱。”

    张月鹿双眼眯起像月牙儿,伸出手道:“够朋友,给我。”

    “不行。”齐玄素拒绝道,“我看你现在已经好了。”

    “你刚才还问我不舒服吗,我现在可以回答你,的确是不大舒服,快点给我。”张月鹿已经打算自己动手去拿。

    齐玄素只好把酒壶给她。

    张月鹿拧开酒壶,没有急着喝,而是轻嗅了一口酒香。

    便在此时,刚刚的少年又原路复返:“对不住,对不住,我上错船了。”

    少年再次经过齐玄素身旁的时候,忽然一个踉跄,朝着齐玄素倒来。

    齐玄素一把扶住这个少年,没让他倒在自己身上,轻声道:“改明抢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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