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玄素道:“假定真是邪教妖人动手,那么会是哪路妖人?既然诸位都给市舶堂做事,也应该多少听过一些关于各路隐秘结社的事情。”

    几名商人对视一眼,一名年纪最大的商人迟疑着说道:“诚如齐执事所言,我们的确知道一些这方面的事情,否则我们也不会怀疑是妖人作案,在我们看来,有可能是紫光教。”

    “紫光教?信奉古仙紫光真君的紫光社?”齐玄素微微皱眉,“紫光教的成员以女子为主,你们是怀疑那些红倌人。”

    商人们没有作声。

    齐玄素陷入沉思之中。

    张月鹿曾经向他详细介绍过紫光教,其手段与多年前的某个道门分支极为类似,如同结网的蜘蛛。其中的成员在平日里根本看不出任何异常,十分难以甄别,这些年来道门摧毁紫光教的主要手段就是擒贼先擒王,捉拿紫光教的高层人物,然后通过高层中的名单再去将那些潜藏成员一一找出。

    若论破坏力,紫光教远不如知命教,可要说到暗杀、窃取机密的手段,紫光教却是让人防不胜防,当年就连道门的参知真人都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中招,使得道门许多机密泄露。

    可是紫光教为什么要杀梅森?

    齐玄素问道:“诸位为什么会认为是紫光教嫌疑最大?这位死去的梅掌柜过去与紫光教有什么牵扯吗?”

    商人们仍旧缄默了。

    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落在齐玄素的眼中,便等同于默认。

    齐玄素直接道:“梅掌柜竟然与紫光教有牵扯,而诸位显然也都知情,却瞒着道门,诸位知不知道此事的严重性?仅凭这一点,我就能通报蜀州道府,将诸位悉数羁押,然后上报天罡堂,请天罡堂定夺。”

    “不、不是这样,齐执事误会了,请听我们解释。”一名商人赶忙说道,“我们并不知道梅掌柜是否与紫光教有牵扯,我们知道的是另外一件事。梅掌柜除了家中的发妻之外,还有一位外室。或者说也不能叫作外室,应该叫作情人。这位情人十分神秘,家资富足,似乎是一位孀居的寡妇,继承了大笔遗产。正是因为这个情人的大力支持,梅掌柜才能竞标成功,成为市舶堂名下的商人之一。”

    齐玄素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是这个情人在背后大力支持?”

    商人道:“能做市舶堂供货商的人,不能说是富甲一方的巨商大贾,也算得上是大商人,说句不那么好听的话,梅掌柜之前只是个开绸缎庄的,就是不需要竞标,直接把机会给他,他也支撑不起这么大的摊子,拿不出这么多的货物。可就在一两年的时间里,梅掌柜突然有了钱,竟了标,把摊子铺开了,我们也只能认为是有贵人相助。”

    另一个商人补充道:“起初我们也没有多想,毕竟这种事情,你情我愿的,我们又不是道学先生,谁还能拦着不成?”

    “不过前几天的时候,梅掌柜十分焦虑,一次酒后失言,说什么他的一切,都是靠那女子施舍的,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来。还说什么,他不过是那女子养的一个面首罢了,为了怕那女子吃醋,他连家都不怎么回去,现在……他也算是小有身家,不想再在别人屋檐下……最后说得更是吓人了,说大不了就是一拍两散、玉石俱焚。”

    齐玄素道:“仅从这些话来看,梅掌柜大约是靠着市舶堂的生意发了财,不想再看别人的脸色,想要甩了这个情人。若说情人雇凶杀人,那也是有的,可又如何断定与紫光社有关?”

    还是那个老成持重的商人道:“如果仅是如此,那也就罢了,我们不会太当一回事。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这类事情见过不少,算不得稀奇。关键是昨天的时候,梅掌柜忽然对我们说,如果他遭到了什么不测,那么一定是被妖人害了。我们当时觉得有些不对,想要深问下去,他又不肯说了。”

    “今天见到他的时候,他好像忘了昨天的事情,又变得和以前一样,言谈如常,不再焦虑,我们便也没有多想,只当是他想开了,人生在世,谁还不低头了?可谁曾想,今天晚上就出事了。”

    齐玄素直接问道:“唐主事知道此事吗?”

    “知道一半。”老成持重的商人回答道,“因为梅掌柜曾经特意交代过,所以他出事之后,我们立刻就禀报了唐主事,因为当时情况紧急,我们来不及慢慢细说,直接告诉唐主事此事可能有妖人有关。唐主事听到‘妖人’二字之后,便……便有些乱了阵脚,也顾不得听完前因后果,直接让灵官封锁此地,然后便去请两位了。”

    齐玄素有些无言,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位唐主事,也许是术业有专攻吧,这位唐主事比较适合做生意,对付妖人是半点也不擅长,只能交给更专业的人士。

    齐玄素又望向在场的两位市舶堂执事,问道:“两位道友也是知情的?”

    “我们并不知道前面的事情。”两名道门执事摇头否认,“我们只是临时受到邀请。”

    商人也证实了两位道门执事的话语:“我觉得梅掌柜请两位执事过来,多少有些坐镇壮胆的意思。”

    齐玄素最后问道:“今天是谁提议来此处行院的?”

    众商人互相对视一眼后,异口同声道:“是梅掌柜,宴席是他订的,姑娘也是他请的。”

    齐玄素思索片刻,总结说道:“第一,梅掌柜想要脱离背后‘贵人’的扶持,为此十分焦虑,甚至在酒后说要玉石俱焚。第二,梅掌柜似乎察觉到了不对,或者说下定了决心,要与背后‘贵人’摊牌,所以提前交代诸位,如果他遭到了什么不测,那么一定是被妖人害了。第三,梅掌柜主动提议来行院,一切都是他安排的。”

    在场的商人也可以算是另外意义上的江湖人,没有哪个是傻子,自然也明白齐玄素说的是什么。

    齐玄素下了定论:“也就是说,梅掌柜故意选择此处行院,是为了见什么人,多半是摊牌,结果碎了。”

    齐玄素习惯性地夹杂了些黑话,然后接着说道:“他为此请了两位道门执事,还有你们这些同乡好友,既是想要有个遮挡,也是想要让对方投鼠忌器,有所忌惮,还有他交代的那句姑且可以称之为遗言的话语,应该就是他所谓的‘玉石俱焚’,可对方还是毫不犹豫地杀了梅掌柜。行院、女子、妖人,只要对隐秘结社有所了解之人,第一反应都会想到紫光教。”

    一名北方商人大声道:“是那个叫什么‘涵玉’的,一定是她。”

    “那也未必。”齐玄素道,“张法师检查过尸体,梅掌柜死于魇镇之术,此类手段最大的特点就是可以隔空施法,未必要亲自到场。那个涵玉也许有关,是个炮灰,也许无关,只是个无辜之人。”

    商人们都不说话了。绕了一个大圈,只是认定了此事与妖人有关,可谁是妖人,暂时还没有头绪。

    不过这件事毫无疑问要深入调查下去,揪出那个幕后真凶。

    有人在背后支持梅森竞标市舶堂的供货商人,他们想要做什么?总不会是与道门互利共赢,应该就是众多隐秘结社之一。

    这位梅掌柜,毫无疑问只是隐秘结社的一个傀儡,当这个隐秘结社的傀儡攀上了道门这棵参天大树之后,名利双收,想要摆脱其背后的隐秘结社,回归正常的生活,做一个安稳的富家翁,于是威胁隐秘结社,结果他死了。

    齐玄素忽然觉得这个经历似乎有些眼熟。

    这不正是他自己本人吗。

    靠着背后的清平会进入了道门的天罡堂,不能说平步青云,却也是前途一片光明,马上就能升六品道士不说,五品道士也遥望在即,如果不出什么意外,隐退的时候混一个四品祭酒道士还是不难,说不定还有机会冲击一下三品幽逸道士。

    在这种情况下,他愈发想要脱离清平会,回归正常的生活。

    那么他的下场会是什么?像这位梅掌柜一样,客死他乡吗?

    清平会许诺只要他攒够九千功勋,就放他离去,最后会恪守承诺吗?

    他的另一条蹊径,也就是“玄玉”,同样绕不开清平会。

    清平会,清平会,还是清平会。

    想到此处,齐玄素的心情略有沉闷。

    旁人并不知道齐玄素此时心中所想,见他沉默不语,脸色凝重,只当他是在思考案情,一时间谁也不敢说话。

    如此又过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张月鹿和唐永德回到了正堂。

    张月鹿问道:“问得怎么样了?”

    齐玄素将刚才的话大概复述了一遍,张月鹿听完之后,若有所思道:“这家行院果然有问题。唐主事,立刻通知蜀州道府,让他们派人过来,封锁这家行院,彻底排查,不许走脱了一人。”

    唐永德立时苦了脸,想要说些什么,可对上张月鹿不容置疑的视线,又不敢开口了,只能硬着头皮应道:“是。”

    事关隐秘结社,是道门的一条红线。张月鹿又是副堂主,容不得他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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