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玄素忽然将手中“初真经箓”递给柯青青:“柯执事,张副堂主要跟你说话。”

    张月鹿早就知道柯青青的存在,因为齐玄素事事都不瞒她,这倒是无关乎管得严不严,而是坦诚相待。

    柯青青闻听此言,简直是受宠若惊。

    那可是张月鹿啊。

    自己顶头上司再怎么厉害,也少不得被人在背后诟病是吃软饭的,虽然没听说什么惧内的传言,但顶多也就是软饭硬吃。谁让自家上司做过张副堂主的属下呢?大多数时候都是男上司和女下属,这女上司和男下属,却是少见。

    柯青青小心接过“初真经箓”,不知那边的张月鹿说了什么,她就如万象道宫里的孩子一般,连连点头称是。

    高明隐看着眼前一幕,心中感慨万千。

    许多传言虚虚实实,不能不信,也不能尽信。都说这个齐法师靠山大,也难保不是故布疑阵,狐假虎威。紫微堂的道士多了去了,不见得每个都有东华真人做靠山。前些年就有些破落户子弟冒充阁老公子,到地方官府行骗,还真让他们得手了。

    所以外面传言说这个齐法师与那位张高功关系亲密,他起初是不信的,只觉得是以讹传讹,可今日一见,方知不假。

    既然是真的,那么石冰云便是齐玄素的长辈,如此就能解释石冰云为何放权给齐玄素了。

    这也是那些地方官员被骗的原因所在,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假的无非是破财,若是真的,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就是好些精明强干的官员看出不对,也不敢贸然动手缉拿,而是要几经确认之后才敢动手,可阁老们都是天上的人物,哪有那么容易确认?待到几经周折终于确认之后,这伙人也早就吃饱喝足溜之大吉了。

    高明隐说不上是后悔,还是什么心情,最终长叹一声。

    齐玄素则在观察柯青青,他早就发现了,张月鹿在女子中似乎特别有威望,好些人见到她后就心情激动,只能算是半个道门中人的秦湘便是如此,柯青青又如此反应,这也印证了齐玄素的猜测。

    还真就是传说中的张月鹿了。

    齐玄素心里记下了这一条,等下次两人互相打趣取笑的时候,便拿这条出来说事,也顺带看看张月鹿到底是怎样的反应。

    很快,张月鹿与柯青青交代完了,主动结束了对话。

    齐玄素收起“初真经箓”,随口问道:“张副堂主说什么了?”

    还沉浸在兴奋余韵中的柯青青犹豫了一下,说道:“主事见谅,张副堂主不让我告诉你。”

    齐玄素也不在意,他倒不觉得张月鹿会在他身边安插眼线——就算安插眼线,也没有当面安插的道理。

    很快,一行人返回了玉皇宫,齐玄素让灵官把人带到幽狱,慢慢审问,不要用刑。

    齐玄素则回到签押房,换了身普通道袍,准备明天再去亲自审问高明隐,结果柯青青又来禀报,有客人到访,而且她的表情颇为古怪。

    齐玄素正在立镜前整理道袍的领口,相较于鹤氅,道袍更为舒适,自然更适合作为常服,只是穿着起来颇为不便,一般都要有另一个人帮忙才成,可惜此时只有柯青青,齐玄素还是决定自己动手。

    齐玄素随口问道:“谁?”

    柯青青轻声道:“姓李。”

    “太平道的人?我和李家不能说是形同水火,也是道不同不相谋,倒不是我故意与李家为难,你应该知道,李家的那位大爷李天贞,因为张副堂主的事情,对我一直都是心存怨怼,若有机会,肯定要把我置于死地的。”齐玄素又开始整理袖子。

    何青青干笑一声,她当然知道李天贞追求张副堂主不成结果被张副堂主打出帝京的事情,他没做成的事情,齐主事却做成了,这岂不是说他不如齐主事?是个男人都咽不下这口气,更何况是心高气傲的李家贵公子,所以齐主事也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说的大实话。

    齐玄素确认穿戴整齐之后,这才转过身来。

    这是在上宫养成的好习惯,五代大掌教对于衣着有着近乎于苛刻的要求,十分看不惯衣衫不整、奇装异服等举动,要求整齐划一、一丝不苟,凡正式场合,鹤氅上不能有一丝褶皱,头冠不能有半点歪斜,云履的鞋底不能有半点污物。

    齐玄素自小就在万象道宫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只是后来在江湖上厮混时间久了,才不怎么在意,这次去上宫进修三个月,又被正了风气,把老习惯给捡起来了。

    柯青青打趣道:“主事,你穿戴得这么整齐,是不是早就知道有客人到访?”

    齐玄素笑道:“等你升了四品,去万象道宫的上宫进修,你就知道了,可以穿旧衣裳,却必须干净整齐,否则你就结不了业。”

    柯青青只是笑。她距离四品还有好些距离呢,不敢与上司相比。

    齐玄素这才问道:“究竟是谁到访?”

    柯青青压低了声音:“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李青奴!”

    齐玄素并不意外,因为七娘很早就跟他说过,让他与李青奴见上一面,通通声气,不过他忙着办案,暂时无暇顾及这些,李青奴也没登门拜访,想来是还没回帝京,仍旧留在渤海府。今日登门拜访,应该是刚回帝京。

    齐玄素顿时明白了柯青青脸上的古怪表情,先是李青奴给他送东西,如今又是亲自登门拜访,一个是道门俊彦、实权主事,一个是名满帝京的李大家,自古宝剑赠壮士,这很难不让人联想些什么。

    齐玄素忽然道:“你是不是打算给张副堂主通风报信?”

    柯青青吃了一惊,眼神飘忽不定,显然被齐玄素说中了心事。她的确有过这样的念头,不过也仅仅是念头而已。

    齐玄素并不跟她计较:“君子坦荡荡,我是不怕什么。只是你可要小心,我猜张副堂主没有授意你做眼线监视我,你去通风报信,张副堂主未必领情,要是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你的张副堂主可没我这么好说话。”

    柯青青勉强笑道:“主事言重了,岂敢。”

    齐玄素道:“敢不敢的,把客人请进来。”

    柯青青赶忙转身出去。

    齐玄素取过一支簪子,插在发髻之上,自言自语道:“小丫头,你这碗水还浅得很呢。”

    不过齐玄素转而想到,他这碗水也深不到哪里去,还不是被七娘玩弄于鼓掌之间,七娘看待他大约就与他看待柯青青一般,不由自嘲一笑。

    齐玄素来到会客室,坐了没有多久,就见柯青青领着一个人进来。

    见到此人,齐玄素不由暗道一声“好家伙”。

    只见她披着厚厚的披风,头上戴着兜帽,脸被遮在兜帽的阴影里,活脱脱一个西洋画册里的邪教徒,这也就罢了,脸上还戴着面纱和墨镜,东不东,西不西,不伦不类。

    齐玄素起身道:“你这身打扮,是多怕被人看见?”

    来人褪下兜帽,摘掉墨镜,再揭开面纱,显出真容,正是李青奴。

    “这里是帝京道府,我还是低调为好。”李青奴淡淡道,“我可不是道门中人,虽然我也与道门有些干系,但最多只能算是半个道门中人。”

    齐玄素道:“所以你特意选了入夜的时候?”

    李青奴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齐玄素叹了一声,也不再说什么,示意李青奴请坐,然后撕开一道符箓,设下禁制,防止有人偷听。

    李青奴道:“我刚到帝京,就听闻了你的大名,说什么高衙内伏法,齐青天誉满北城。”

    齐玄素扯了扯嘴角:“这话听着像李家人的语气,不带脏字,阴阳怪气。”

    李青奴笑道:“你说对了,这话是李家大爷李天贞说的。”

    齐玄素“哦”了一声:“没想到我这点微末事迹竟然惊动了这等贵人,实在是该死。”

    “你这话也带着一股李家的味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李家失散在外的义子呢。”李青奴立刻打趣道。

    齐玄素轻咳一声:“我们说正事,七娘应该与你谈过了吧?”

    李青奴气鼓鼓道:“她老人家的懿旨,我怎敢不从?七娘一句话,我就从渤海府赶回帝京,说实话,还是渤海府住着舒坦,帝京太拘束了。”

    齐玄素忽然想起一事:“那个小丫头……”

    李青奴知道齐玄素说的是柳湖。

    “放心吧。”李青奴道,“是我亲自带人送她去辽东,幸好路上没有遇到什么意外。倒是你,我还没来得及恭喜你,高升四品祭酒道士,前途无量。”

    齐玄素道:“多谢。”

    两人此时说话倒是少了几分生疏客套,颇有些朋友交谈的意味了。毕竟以后还要共事,而且看七娘对待李青奴的态度,与其他人不同,一口一个青奴,大约是当半个女儿看待的意思,两人也不知算是姐弟,还是兄妹。

    齐玄素问道:“七娘可曾与你说过具体是什么事情?”

    李青奴眨了眨眼,反问道:“七娘没对你说过?”

    齐玄素有些无言以对,母子二人因为太平钱的问题,有时候也不是那么坦诚相对。

    李青奴察言观色,立时明白了齐玄素的尴尬之处,忍不住笑道:“我知道了,七娘又想克扣你的太平钱。也罢,我就好人做到底,与你说了。七娘得到消息,太平道与宣徽院最近在谋划一件大事,我们清平会则要把这件大事给搅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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