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山下,刘致远没有让人跟随,独自拖着病体来到长宁公主坟前,腿脚软得不能支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一半是病的,一半是吓的。

    “公主啊,罪臣来看你了。”他趴在地上连连磕头,口中念念道,“臣有罪,臣有罪,臣无法亲自去皇陵向先皇赔罪,恳求公主代为传达,臣并非贪生怕死,实在是家中上有老下有小,离不得舍不掉,求公主您慈悲为怀,让臣再多活几年,等臣送走了老娘,孩子们都成家立业,臣便自刎去阴间向先帝请罪。”

    山风阴冷,卷起满地枯叶,如无数冤魂呜咽。

    “你家中有老有小,别人家中何尝不是,你可曾想过,因为你的叛变,让多少人失去亲人?”

    凄厉而阴森的女声随风传来,刘致远骇然色变,连滚带爬地躲到坟墓的另一侧,颤声道:“谁,你是谁?”

    那声音幽幽道:“你来求我,不烧纸钱不焚香,听到我的声音就要跑,可见只是为了自己的病,并非诚心忏悔。”

    “公主?”刘致远又惊又怕,加上病体虚弱,意识混混沌沌,早已不辨真假,重新跪下咚咚磕头,“公主明鉴,臣是诚心忏悔的,臣来得匆忙忘了带香纸,请公主恕罪,臣下次一定给您烧多多的纸钱。”

    “没有下次了。”那声音又道,“过了今晚,你就是阴曹地府的鬼了,忏悔的话留着向那些因你而死的冤魂当面说吧!”

    “不要啊公主……”刘致远吓得肝胆俱裂,磕头不止,“公主饶命,公主饶命,臣还有卧病在床的老母,臣死了,老母亲可怎么活呀!”

    “你这狗贼,倒是孝心可嘉,也罢,看在你老母亲的份上,你可以从当年参与谋反的同党中挑选一人,拿他的命来换你的命。”

    “换,换命?”刘致远迟疑道,“那我岂不是害了别人……”

    “少废话,你换还是不换?”

    “换换换……”刘致远大声道,“大理寺卿杨述,当年我就是听了他的游说才归顺信王的。”

    风声停歇,漫天落叶飘飘而下,四周一片死寂。

    “公主?”

    “公主,您还在听吗?”

    刘致远战战兢兢唤了几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公主,你是不是已经饶恕臣了,臣可以回家了吗?”

    刘致远又等了一刻,见还是没有动静,便撑着身子爬起来,脚步虚浮地往山下走去。

    “杨述兄,愚弟对不住你了!”他边走边喃喃道。

    隔天,大理寺卿杨述突发急症,卧病在床。

    刘致远听闻消息,既惊恐又后怕,心中虽感歉疚,却忍不住想开怀大笑。

    他的命总算保住了。

    当晚,刘致远恢复了精神,恰好有几个相熟的同僚下值后前来探望,便命人摆了宴席,饮宴庆祝,还相约第二天一起去探望杨述。

    全家人见他能吃能喝,终于松了一口气。

    酒足饭饱,送走同僚,刘致远舒心睡去。

    这一睡,就再也没有醒来。

    第二天一早,仆人发现他瞪大双眼死在床上,身体已然冰凉。

    消息传到朝堂,满朝文武为之震惊。

    “怎么可能,明明昨晚我们还一起喝酒!”

    “可不是吗,他精神好得很,比我还多喝了两杯。”

    昨晚亲眼见证他康复的同僚都表示不敢置信。

    “兴许是回光返照。”有其他官员猜测道。

    大伙觉得有道理,都为他惋惜不已。

    嘉和帝骤然失去肱骨之臣,坐在龙椅上许久没能缓过神,大臣们纷纷劝他节哀,当以龙体为重。

    嘉和帝无心再议朝事,下令退朝,与宋悯去了御书房,并命人速速去传江潋来见。

    江潋来时,带来了关于刘致远死因最详细的调查结果。

    嘉和帝听闻刘致远前一天晚上曾经去过长宁公主坟前,顿时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去那里做什么?”嘉和帝把目光投向宋悯,“你的人难道没发现他?”

    宋悯穿着厚厚的朝服,双手拢在袖中,尚未入冬,他已然全副过冬的装扮。

    “回陛下,自从江督公处理了那几个祭拜的官员后,近日西郊那边已无人踏足,许是守墓的人因此而生了懒惰之心。”

    他轻咳几声,缓了缓才又道:“但不管怎样都是臣的失职,臣会妥善处置的。”

    嘉和帝面色有些不悦,终是念在他弱不禁风的身体,没有多加责备。

    “天凉了,你自个也要注意,朕已经失去一个臂膀,你可不能再出事。”

    “谢陛下体恤。”宋悯道,转而又问江潋,“不知江大人可有查过刘大人去西郊的原因?”

    “时间匆忙,咱家忙着来见陛下,没来得及详查,只隐约听刘夫人说了一嘴,好像是和裴郎中谈话之后才决定去的。”江潋道。

    嘉和帝腾地坐直了身子:“去拿那个郎中,好好地审,看看他都和刘致远说了什么。”

    “陛下莫急,臣已经让人去了。”江潋道。

    嘉和帝神情松缓,颔首道:“还是你最让朕放心。”

    “谢陛下信任。”江潋道。

    “你去吧,审出结果速速来报。”嘉和帝摆手道。

    “是。”江潋领命而去,绯红的衣襟带起一阵风。

    宋悯往旁边站了站,十指在袖中握紧。

    陛下如今对江潋越发倚重了,假以时日,这朝堂怕是要成为阉党的天下。

    与此同时,女学北墙的竹林里,贺之舟也正在向杜若宁回禀消息。

    “刘致远已死,假扮裴郎中和公主的人已妥善安置,只要他们不怀疑到秘酿鸭,基本上不会有事。”

    “秘酿鸭?”杜若宁笑起来,“秘酿鸭有什么好怀疑的,刘家的人全都吃了,怎么偏就死他一个。”

    说着顺手折了一枝竹子拿在手里玩,又道:“谁让他不喜欢吃甜食,死了活该!”

    贺之舟垂着头,眼角余光瞥见她唇角那抹冷笑,不觉心头一凛。

    尽管小姐早在和他交心的时候,就已经显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杀气,但他仍然不能将这个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小姑娘和杀人者联系在一起。

    不过他并不在意,他也不想知道小姐为什么要杀这些人,他只知道小姐答应过他,要帮他杀了一个大奸臣为他妹妹报仇。

    “小姐,接下来我们做什么?”他恭敬问道。

    杜若宁摘下竹叶当飞镖甩着玩,淡淡道:“留意朝堂的动静,等杨述供出一个替死鬼,就送他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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