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嫣然在门外等得着急,正要让厂卫再去问问,忽听里面有人叫她的名字,抬眼看去,就见杜若宁穿着一身如火的红衣向她飞奔而来。

    “陆嫣然,你怎么来了?”杜若宁一边跑,一边大声唤她,脸上的笑容一如从前。

    陆嫣然鼻子一酸,也向她飞奔而去。

    “杜若宁,你总算出来了,我都快等不及了。”

    厂卫见此情景,没有阻拦,看着她跑进去,又看着两个女孩子抱在一起。

    陆嫣然是个性格外放的姑娘,平时最讨厌人家腻腻歪歪,可是今天,她第一次主动地抱住了杜若宁,抱得非常紧,仿佛溺水之人抱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杜若宁。”她把下巴抵在好朋友的肩头,声音哽咽道,“我是来求你的,求你让我见一见我父亲,也求你救一救我父亲。”

    她向来不会遮掩,也不会拐弯抹角,就这样开门见山地把自己的诉求说了出来,也把这个难题抛给了杜若宁。

    杜若宁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拍拍她的后背,松开她,将她冰凉的手拉起来握在手心。

    “走,我们先进去再说。”她说道,“你的手好冰,为什么不多穿一点?”

    陆嫣然顺从地跟她走,吸着鼻子说:“我不是身上冷,是心里冷,我很害怕,杜若宁,我真的很害怕。”

    可以说一直到现在,她都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她是怎么从一个千娇万宠的尚书小姐变成了一个科举舞弊嫌疑犯的女儿。

    母亲从父亲被抓进东厂那天就开始哭,她和兄长们想进宫去见姑母,却连宫门都进不去。

    平日里一看到她老远就哈着腰喊她县主的小黄门,看她就像看一个上门讨饭的叫花子,只说皇上有令不许陆家的人进宫,别的多一个字都不肯说。

    那些平时唯父亲马首是瞻的官员,也都对他们兄妹避而不见,甚至有人拿银子打发他们,让他们不要再来。

    所有她认识的人当中,为数不多主动来看她的,竟是阳春雪和她在君子赛上沾了杜若宁的光才认下的三个“师弟”。

    三个师弟平时来往并不多,只是在书院偶尔遇到打个招呼调侃几句,每回三个人还都气鼓鼓的,十二分的不乐意被她叫师弟。

    现在,他们不但来了,还带来了书院其他同学的问候,说大家因为各种原因不方便前来,可对她的担心都是一样的,希望她能振作起来,咬牙撑过这个难关。

    她过了十几年锦衣玉食的生活,直到今天才明白什么叫人情冷暖,可惜明白得太晚了。

    来见杜若宁,是她没办法的办法,是她大哥打听到杜若宁住在东厂,颇受江潋的照顾,让她来试试,看杜若宁能不能帮她在江潋面前说几句好话。

    来之前,她设想过无数种场景,怕杜若宁不肯见她,怕杜若宁百般推诿,因此,当看到杜若宁如一团火似的向她飞奔而来时,她真的好想大哭一场。

    杜若宁,应该会帮她的吧?她在心里忐忑地想。

    两人来到议事厅,杜若宁让她坐下,亲自给她倒了热茶,逼着她连喝了两盏,好让她的身子快点暖和起来。

    等她情绪稳定了些,杜若宁才郑重其事地切入正题。

    “我自己也算是涉案人员,虽说督公大人没有像对待其他人一样把我关进牢房,但我能为你做的事并不多,充其量只能让你见见你父亲,救他的命真不是我能办到的。”

    陆嫣然的心情在希望和失望之间起起落落,眼泪忍不住掉下来。

    她明白杜若宁说的是事实,可是……

    可是她还是想再求求她。

    因为这是她目前能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了。

    “杜若宁,求求你了,我不想失去父亲,我能接受父亲被贬为庶民,被终身监禁,甚至被发配流放,只要他不死就好,我只想让他活着,求求你了。”

    女孩子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而下,杜若宁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谁不想让自己的父亲活着呢!

    她失去父皇的时候,连求人的机会都没有。

    她甚至都没能见父皇最后一面。

    陆嫣然根本不知道她的父亲在十一年前是个逆贼,只因为她的姑母嫁给了信王为妻,她父亲就在信王谋反时,为其打开了攻入京城的最后一道关卡,裕州城。

    她父亲便是当时的裕州知府。

    现在,她却来求她,让她帮助她父亲活下去。

    多么讽刺。

    “我知道我让你为难了。”陆嫣然哭着将她抱住,“可是杜若宁,我找不到别人帮忙了,我真的好无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杜若宁在心底发出一声叹息。

    为什么一个该死的人,却拥有一个如此美好的女儿,美好到让人不忍心伤害她。

    正左右为难之际,眼角余光瞥见门口有一袭绯红身影闪过,下一刻,江潋便施施然走了进来。

    “哟,这是怎么了,生离死别似的。”江潋在两人不远处站定,带着几分戏谑说道。

    陆嫣然听到他的声音,腾一下跳了起来,下意识想躲,随即又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硬生生停下动作。

    方才她一看到杜若宁,只顾着哭,忘了这里还有一个最让她闻风丧胆的人。

    现在,人就在她面前站着,她吓得不受控制地颤抖,却还是朝那人拜了下去。

    “督公大人。”她说道,“求你饶我父亲不死。”

    杜若宁在一旁扶额,这姑娘,总是这样直来直去,连个铺垫都没有。

    江潋也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平阳县主太抬举咱家了,你父亲的命并不在我手里,而是在皇上手里,你与其在这里哭,不如去求你皇姑父。”

    “皇姑父不肯见我们家所有的人,我连皇姑母都见不着。”陆嫣然哭道,“督公大人,我知道我没资格求你,可是,请你看在我和杜若宁是好朋友的份上,帮帮她的朋友吧!”

    杜若宁:“……”

    刚还说她直来直去,这会儿倒是会拐弯了,而且拐的角度还十分清奇。

    江潋负手站在那里,长身玉立,神情淡漠,不经意地往杜若宁脸上瞥了一眼。

    杜若宁迟疑道:“督公大人,要不然,先让陆嫣然和她父亲见一面吧?”

    万一陆尚书自己看透局面不想连累家人和太子,只求一死呢,这样大家就都不用为难了。

    江潋又瞥了她一眼,没回她的话,而是对陆嫣然说道:“县主既然和若宁小姐是好朋友,咱家就卖她一个面子,考虑考虑吧!”

    杜若宁:“……”

    什么呀,她的面子有这么大吗?

    江潋又想搞什么鬼?

    陆嫣然却如同听到仙乐一般,顾不上对江潋的恐惧,冲到他面前带着哭腔问:“督公大人此话当真?”

    “咱家既说了,自然当真。”江潋道。

    陆嫣然喜出望外,当场就要跪下给他磕头。

    江潋闪身躲开:“咱家是冲着若宁小姐的面子,你要跪就跪她好了。”

    陆嫣然此时已经高兴疯了,当真转身要给杜若宁下跪。

    杜若宁忙拦住她:“你快省省吧,别折了我的寿。”

    陆嫣然是一个多么骄傲的女孩子呀,如今却卑微到要给人下跪。

    明知她是仇人的女儿,杜若宁还是忍不住心酸。

    她不知道江潋为什么突然松了口,但陆朝宗她无论如何是不会放过的,如果陆嫣然有一天知道了真相……

    她甩甩头,逃避似的,不愿再去想。

    人果然还是无情一点更好。

    无情的人才不会为世俗情感所羁绊。

    陆嫣然最终没能看到她的父亲,就被江潋打发走了。

    江潋告诉她,最近几天会给她准信儿。

    陆嫣然走后,杜若宁迫不及待地拉着江潋问原因。

    “督公大人,我知道你根本不是看我的面子,你到底为什么要饶了陆尚书?而且你不是已经把他的罪行告诉皇上了吗,皇上都知道了,你还怎么饶他,难道你还能左右皇上的决定不成?”

    江潋听她问了一长串,却一个字都没回答她,盯着她新梳的头发看了半晌,悠悠道:“你竟敢偷摘咱家的山茶花?”

    杜若宁:“……”

    这人是不是有病?

    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关心一朵山茶花!

    既然如此,干嘛还主动给她折海棠花?

    都是花,凭什么海棠花能折,山茶花就不能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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