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交织的季节,白天的热度一点点的散去。此刻太阳渐渐落山,缓缓下沉,乃是一天中钓鱼的最好时机。

    汴河被拦截的“石坝”,某块露出水面的石头上,一个身着白袍中年人,正孤独的坐在石头上, 拿着一根细竹竿垂钓。

    正是白袍军主帅陈庆之无疑。

    “你来了?”

    听到背后有脚步声,陈庆之头也不回的问道,像是在跟空气说话一样。

    “对,我来了。”

    一个俊朗不凡的年轻人,穿着渔夫的粗布麻衣,坐在陈庆之身边,将鱼篓放在石头上, 给自己的鱼竿上鱼饵。

    说话的这人,除了刘益守外, 不可能有别人。

    “我以为你不会来。”

    陈庆之双目平视河面,看着落日倒映水中,语气平淡的说道。

    “可我还是来了!”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来。”

    “但我始终不是你,对吧?”

    两人言语交锋激烈,却又语气平静,如同闲聊一般。

    “有点意思的小鬼。”

    陈庆之微微一笑,他看到有鱼儿在鱼漂处打转,在试探鱼饵,似乎要咬钩了!

    正在这时,刘益守将自己的鱼竿往对方那边一戳!

    哗啦!激起一片水花!

    陈庆之侧过头,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刘益守,目光里充满了不解……以及些许恼怒。

    “不好意思,手滑了!”

    刘益守伸出自己右手,在陈庆之面前晃了晃。

    “你把这弄乱了, 你自己也一样钓不到鱼。”

    陈庆之嗤笑了一声说道。

    “这就是陈将军不懂了。”

    刘益守摆了摆手,不再多说。

    陈庆之当然做不出像刘益守那样干扰别人钓鱼的事情!他也赌了一口气, 给鱼竿换了鱼饵,似乎有心跟对方比一比,看谁能先钓到鱼。

    很快,刘益守那边就有动静了,结果这位一拉鱼竿,啥也没有!

    陈庆之差点没笑出声来!

    眼前这位刘都督也算是北魏的一号厉害人物了,能把白袍军留在睢阳,就说明此人的谋略胆色,都是上乘。至于其他的,只看他把元子攸姐姐和尔朱荣女儿都搞到手,就明白对方肯定是手腕惊人!

    没想到刘益守钓鱼的技术,居然连农村里五六岁在池塘边玩耍的孩童都不如!

    “你看,要不要把这里弄乱,对我来说,都没有任何区别,反正我也是钓不到的。”

    刘益守有些无奈的轻叹一声,又给鱼竿换了个鱼饵。看到陈庆之那边似乎又有鱼儿在试探,他再次把鱼竿戳了过去!

    “不过我钓不到,陈将军也得空着手回去。”

    刘益守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可以换个地方。这条河能够钓鱼的位置大把都是。”

    陈庆之针锋相对的说道。

    “可是。”

    刘益守指了指红彤彤的夕阳,似笑非笑的看着陈庆之说道:“太阳下山,就看不到河面的动静了,陈将军还是钓不到鱼。更何况等陈将军弄到鱼,已经到了晚上,再来生火造饭,只怕到了深夜。

    那时候已经没什么胃口了。

    不如这样,我在那边生火,陈将军在这边钓鱼。等你钓到鱼以后,我来杀鱼洗净,架起来在火上面烤,到时候我们一起吃,如何?”

    “好。”陈庆之微微点头。

    说完刘益守就真的跑到岸边就张罗这些事情。不一会,陈庆之已经弄了几条鱼,两人合力把鱼杀了用树枝架起来在火上烤。

    此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两人烤鱼不远处,源士康带着亲卫跟马佛念带着白袍军在紧张对峙,许多双眼睛都盯着篝火这边。只要陈庆之或者刘益守二人当中任何一人有什么异动,这两边就会直接动手了。

    “你钓鱼不行,生火烤鱼这些倒还挺熟练的,这很不正常。”

    陈庆之咬了一口烤鱼,发现居然烤的还不错,至少火候很均匀,还没有糊!

    “陈将军少见多怪,以前在家乡经常跟一帮钓鱼佬去游玩,他们手里都有鱼,只有我没有。要是连生火造饭都不会,怎么好意思舔着脸去找别人要鱼吃?”

    刘益守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虽然这个故事听起来相当荒诞,但陈庆之直觉上就认为对方似乎没有说谎。

    “既然钓不到,为何你还要钓呢?”

    陈庆之疑惑的问道。

    “因为我钓的不是鱼,而是寂寞啊。”

    刘益守长叹一声,像是在无病呻吟,只有他自己明白究竟为什么寂寞。

    “其实呢,陈将军跟梁国天子下棋下了很多年,算是至交吧。而在下马上要迎娶梁国的长城公主,算是梁国天子的女婿。我们应该算是自己人了。”

    看到陈庆之把手里的鱼吃完了,刘益守又递给对方一条烤好了的。

    又把手伸到萧衍这里了?元子攸姐姐和尔朱荣女儿都不够你折腾的?

    陈庆之对于刘益守的野路子不太能理解。

    “少年戒色,你年纪轻轻就有这么多女眷,将来要怎么办?”

    听到对方要迎娶长城公主,陈庆之警惕心少了大半,刘益守的种种“不合理”举动,似乎也可以找到理由了。

    “虽然这么说很犯贱,但陈将军看看在下这相貌。所谓戒色,不是我想戒掉就能戒掉的。如果我说在下的妾室们为了跟我一夕鱼水之欢都要打起来了,陈将军信么?”

    刘益守苦笑说道。

    看了看对方俊朗的相貌,陈庆之暗暗揣摩,反正女人总是要跟男人睡觉的,与其跟一个糟老头子或者奇丑无比的男人上床,倒不如找刘益守这样年轻又俊的。

    都是做一样的事,但体验却是天差地别。

    “不说这些了。说说看,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陈庆之正色说道,不想再去讨论刘益守的私生活如何,他又不是萧衍,哪管对方几个女人,全都无所谓。

    “我会把蒙县让出来,给白袍军作为补给之地,当然,这是你们攻占的。府库里的东西,都是战利品。陈将军应该明白的哈。”

    “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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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庆之在白色的布袍上擦了擦手上的油脂,微笑道:“还有呢?”

    “还有的话,那就是在下派兵趁着夜色攻打蒙县,然后,大破白袍军,斩首三千。”

    刘益守眼中寒芒一闪说道。

    “斩首三千?”

    陈庆之面色一变,似乎想到了什么。

    “对啊,不斩首三千,将首级送去给尔朱荣,如何取信于人?”

    刘益守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不可捉摸。

    陈庆之当然不会认为这是要砍三千白袍军的头,只是对方的凭借是什么,他还无从知晓,总不至于说是杀良冒功吧?

    “然后呢?”

    陈庆之坐直了身子,开始认真起来了。

    “然后嘛,就这样……”

    为了保密,刘益守靠过来在陈庆之耳边嘀嘀咕咕的说了半天。等他说完,陈庆之被对方的那个歹毒连环计给震惊了。

    说到沙场调度,陈庆之确实是很厉害。但是他的思维,更多的则是在战场上明刀明枪的对抗!而刘益守的思维无疑又更高了一个层次,用不同的手段去削弱对手的战斗力,甚至不战而屈人之兵。

    他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此子年纪轻轻,就胸有韬略,断不可留!万一他以后到了梁国兴风作浪,萧衍现在已经昏聩不理朝政,刘益守这边还有个驸马的头衔,那时候谁能制得住他呢?

    发现陈庆之面色微变,刘益守疑惑问道:“陈将军觉得哪里不妥?”

    “也罢。”

    陈庆之长叹了口气。

    他看着刘益守说道:“马上你要入梁国,娶长城公主,怎么说也算是自己人了。

    你现在拜我为师,学习棋艺之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以后在大是大非上,如果我执意反对,你不能一意孤行。

    如此,我们师徒相称,长城公主的事情,我便可以作保。此外回梁国后,我会与你住在同一座城,教授你棋艺之道。

    此番对付尔朱荣,也算是你我师徒联手,自然不存在信任问题。如此你可接受?”

    陈庆之打仗水平如何另说,单讲下围棋,他绝对是国手水平,一个人下了几十年围棋,天天不断,傻子也下成高手了。

    刘益守要是跟着他学几年围棋,大概也可以在梁国围棋界杀出一番天地来。当然了,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然而,陈庆之说收个下围棋的徒弟,难道两人下棋的时候就只是下棋么?陈庆之的说法很灵活,刘益守的思维很发散,两人都明白了对方想说什么,或者心里想的是什么。

    陈庆之隐约觉得刘益守天赋惊人,天生的帅才,有爱才之心,更是担心他祸乱梁国。为了报萧衍的知遇之恩,他情愿变成一把锁,把刘益守这个妖孽锁住!

    只要他在刘益守身边,这妖孽就闹不出什么动静来。萧衍依然可以当自己的“圣王”。梁国内部腐朽也好,拉胯也罢,只要没有刘益守这样的人物来搅局,大体上还能维持得下去。

    不管是他也好,还是梁国官面上的那些人也好,求的不就是个“稳”字么?

    可以想象,刘益守现在要是拒绝了陈庆之的提议,那两边联手也就告吹了。之后会发生什么,只有天知道。

    “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刘益守一点都不犹豫,马上跪下给陈庆之磕了个头。

    “快快请起,将来为师就会教你棋艺之道。”

    陈庆之死死咬住棋艺之道四个字。

    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明白就行了,可千万别到处乱说啊!

    “有外人在时,你我不必师徒相称。你先回去,让杨忠负责传话就行了。”

    人与人之间要建立信任很难,所以拉近关系的姻亲屡试不爽。此外,这年头师徒关系亦是亲如父子一般的铁律,背叛师父的人,会受到社会舆论和社会环境的排挤,以至于生计艰难。

    “好的师父。”

    刘益守恭敬的说道。

    “去对岸吧,你那些人也都急了。”

    陈庆之微微一笑,转身就往白袍军的营地方向走去。

    刘益守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长出一口气,面露思索之色。

    ……

    “报大都督!刘益守军屯兵蒙县,与白袍军对峙与汴河两岸!”

    “报大都督!刘益守军往蒙县运送辎重粮草,打算长期对峙!”

    “报大都督!刘益守收缩兵力,放弃雍丘城。兵马退到睢阳,似乎打算增援蒙县!”

    小黄城县衙大堂内,前方一条又一条“战报”汇总到尔朱荣这里,趋势非常明显。刘益守在收缩兵力,聚集于蒙县,打算跟陈庆之正面对垒。

    “看情况,刘益守要输。”

    盯着地图,尔朱荣若有所思的说道。

    如果按照正常情况,他现在应该带着兵马绕到白袍军背面,与刘益守前后夹击这支梁国的劲旅!如此一来,定能大获全胜!

    可问题是,收拾掉陈庆之的人马,会损兵折将不说,收益近乎为无!

    元子攸死了,元颢跑路了,白袍军跑路了。尔朱荣现在的敌人,是河北的那些势力,等元子攸的死讯昭告天下后,河北那帮人一定会闹事的!

    在睢阳这里消耗掉自己的兵马,并不是明智之举。

    看了看桌案上放着的那封求援信,尔朱荣冷笑一声。刘益守在信中诉苦,说陈庆之的人马在周边侦查,似乎随时都准备攻城。他已经调度大军于蒙县跟对方对峙,并让出了雍丘城。

    请尔朱荣派兵入驻雍丘,以便能随时增援睢阳!

    信中还提了一句,说睢阳吃紧,他们已经把雍丘城的辎重都转移到了睢阳,请尔朱荣派出的人马,自己负责后勤。

    一副典型的想叫打手帮忙站台又不肯给好处费的尖酸刻薄模样!

    “贺六浑,你带着本部人马接管雍丘,陈庆之是不可能攻打雍丘的。”

    尔朱荣对大堂内候命的高欢说道。

    “大都督,连遭败绩,我军已然军心涣散,怕是要误了大都督的战事。不如末将就率本部人马在小黄城负责后勤调度。等军心稍稍恢复,再请出战,大都督以为如何?”

    高欢有些客套的说道,这番说辞他跟段荣都不记得研究过多少次了。

    尔朱荣微微点头道:“也罢。窦泰,你带着本部人马前往吧。”

    怎么又踏马是我?那些话是贺六浑说的啊!

    窦泰面无表情的拱手道:“谨遵都督号令,末将这就带兵前往,镇守雍丘。”

    窦泰走后,尔朱荣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惫的说道:“近期不许请战,更不许出战,就让陈庆之好好教训教训刘益守。等他们打得差不多了,咱们再出兵睢阳!”

    “谨遵都督号令!”

    众将异口同声的说道,只是表情各异。各人内心在思考着什么,旁人无法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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