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济尘道:“许暮是我的关门弟子,我说过不再收徒了,如果你哪天真通了脉,可以拜在陆振耀门下,我有空也会指点你一下。”

    许暮见贺齐舟杵着不动,忙道:“傻瓜,还不快拜谢师祖?”

    看到李济尘这么厉害,贺齐舟其实也在想是不是要换个师傅,但想来想去好像有点对不起胖乎乎的陆宝根,有点痛心地说道:“李先生,谢谢您,可惜我拜过师了,哪天那家伙真不管我了再来找您,您看可以吗?”

    李济尘心中略有不悦,倒不是觉得被推却了盛情,面子上过不去,其实对贺齐舟有了师傅不愿改投师门还是非常认可的,只是觉得贺齐舟对待如此严肃的事,言语不应如此轻慢,内心深处甚至为不能收到贺齐舟这种特殊才质的学生还有点惋惜,当下也只能淡淡说道:“那就再看缘份吧。”

    许暮偷偷踢了一脚贺齐舟,道:“也没你这么笨的人,你知道有多少人梦寐以求地想跟师父学个一招半式?”

    贺齐舟也不还击,露出一副整齐的大白牙,讪笑道:“想让我叫你师叔是吧?没门!”

    四人回到客栈,两两分别,李济尘叫住正要进自己房间的许暮问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忽然想要教那小家伙武功?”

    许暮道:“我也很好奇,是不是他像您一样有一副侠义心肠?”

    李济尘点了点头道:“看你这马屁拍得,我都不好意思说什么了。的确不是因为他的资质,说实话我也不一定有本事教他那种绝对强筋强脉的体质,想要教他只是因为刚才迟源那一掌打向你后心的时候,贺齐舟比你反应得更快,他没有你的内力修为,不可能出招化解这一掌,我看他的反应是想用自己身子挡在你和迟源之间,步子和身形都已略有展开,如果结结实实中那一掌,一条命十之七八也就去掉了,你看他这么冷的天,额头上都冒汗了,应该是自己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许暮吃惊地抬头望向自己师父,沉默了一会道:“师父,我知道了,您早点休息吧,以后我做事不会再这么莽撞了。”

    李济尘道:“你看为师的责备过你一句吗?你生在豪门,能有这般侠义心肠,师父我其实非常欣慰,师父老了,等你这次金榜题名,师父就准备归隐了。”

    “师父,弟子一定不会让您失望!”许暮眼神清澈,轻轻握拳说道。

    第二日一早,贺齐舟林川收拾好行囊,先去向许暮师徒告别,发现一个人都不在,后来去退房结账时听那老掌柜说,两人一大早就出去了。贺齐舟心中略有不舍,心想不知何时才能重逢,两人去马厩牵了马,直接就向知府衙门而去。

    贺齐舟经过半夜的调息吐纳,昨日硬接龙吟一掌的不适已荡然无存,一夜雨停,秋意渐起,微湿的空气格外清新,两人梳洗换装后更显神采奕奕,辰时未到,就到了衙门,只见张晴柔着一身收束袖口、裤脚的米色劲装,系了一件淡紫披风,俏立在一匹枣红马旁,林川看到这副飒飒英姿竟似痴了,看得一向大方的张晴柔都有点不好意思,微微脸红地打了一声招乎。

    贺齐舟道:“早,张大女侠果然英气逼人。你的婢女呢?怎么不带着?”然后用力拍了一下林川,低声道:“从来也没见你练功时像这般物我两忘的,还不见过张小姐?”

    林川低头看鞋,掩饰窘境,道了声早,张晴柔道:“马都不会骑,怎么带啊,就我一个人了。我爹今天正好要去码头,依规矩,知府出巡得准备仪仗,我们还要再稍等片刻。”

    府衙内,陈沿与张路遥已经聊了很长时间,陈沿递上辞呈,执意请辞,张路遥则一改昨日之强势,好言相劝,说自己最近实在是焦头烂额,倒霉事层出不穷,没有控制住情绪,还请陈沿同舟共济,共度难关,也没等陈沿答复,说是定好去码头的时间要过了,不便让属下久等,就支走了陈沿。

    齐舟三人就在衙门外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没多久,府衙仪门大开,陆续走出一大堆人,先是两名骑马的衙役开道,后面是持牌、执仗、敲锣一众人等,张路遥乘四抬大轿居中,沿扬州大道一路向东而去,贺齐舟三人骑马缓缓跟在最后,约莫半个时辰,出西门,队伍再沿官道折向北,又走了六七里地来到白练江畔的码头,一应漕运属吏、码头管事、仓吏等官员早已接到通知,均站在路边,深揖相迎。

    从江陵府到金陵最方便的路径就是水运,白练江由北向南汇入广陵江,一共一百余里,顺流一日一夜就能进入大江,然后再沿广陵江顺流向东,两天就能到达金陵城,客运楼船每两日一班,一路由京师洛阳而来,一般都是巳时到达,午时发船,楼船二层住客,底层为马匹和船工所居。

    时辰尚早,张路遥也不进这些码头官吏的公署,就在码头边的凉亭里落座,一个个地听取官员汇报。贺齐舟等三人闲来无事,在码头上逛了一圈后也回到凉亭一角等侯,顺便听听那些官员都在讲些什么,见到张晴柔在内,守在亭外的衙役自不会阻拦。

    等他们进入凉亭时,码头管事刚讲完离去,此地的漕运驻官正在向张路遥报告,漕运本不属地方管辖,但作为地方官有权知道本地的漕运情况,毕竟码头的补给、一些劳役还是需要地方出力,而且漕运出了差错,地方官员也要承担责任。

    听那官员所说,今日下午将停靠一支船队,一共二十艘运粮船,是来自湖广省的最后一批税粮,每船五千担,共计十万担,由水师押运,押运官是西路漕运指挥使霍言,会在码头驻留一晚,补充补给,明早再出发北上。

    然后是仓吏上前汇报,江陵府官仓在城内,此地粮仓主要是卸运码头货物,用作临时仓储之用,张路遥此行目的之一就是想看看仓库里还有多少物资可以征用,正问话间,一骑快马来报,说是府衙门口又有大量民众聚集,要求知府出面平抑粮价,张路遥一打听,今早各个粮店最低的粮价,陈米也涨到一百五十文一斤,有几家米店已挂牌无粮可售。

    张路遥一张胖脸立马耷拉下来,正琢磨着如何答复,又有两骑快马同时来报,城内城外有五个灾民收容点今天就会断粮,还有几处最多再撑一天粮食也会吃光。张路遥仰天一声长叹,定了定心神,黯然向来报衙役说道:“都回去吧,就说本官正在筹粮呢。”

    报信之人都走后,仓吏也讲完了该讲的话,本来仓中还存有不少外地客商的粮食,只是本地粮价飞涨,他们早已将粮食卖与米店,总之一句话,仓中一粒存粮也没了。

    码头上传来一阵喧哗,原来从北方驶来的一艘大船已远远地显出轮廓,凉亭内迎接的官员都已离去,只留下三个生气勃勃的年青人和一个垂头丧气的张路遥。张晴柔打破了沉默,问道:“爹,朝廷的赈灾银粮什么时候可以到啊?”

    张路遥又叹了口气,道:“求赈的奏折前天刚路过本地,最快也要今晚才能递到圣上手里……”

    “张大人——”亭外一声叫唤打断了张路遥的话,原来是许暮和李济尘牵马站在亭外十余步之处,被衙役所拦,许暮向亭内叫了一声。

    张路遥挥手支开衙役,许暮两人拴好马匹,入得亭中。李济尘沉声道:“我和暮儿早上去了全真教和东门外的收容点,粮食支撑不到明天了,灾民太多了,振耀带来的那点粮食根本不顶用。金大人筹的粮食也不多,大概有三四千石,算算时间应该后天可以到。”

    张路遥摇了摇头,道:“人家怎么可能让他轻易筹到粮食?还不趁机整死他。唉,这次水灾太过凶险,一夜之间冲毁三县屋舍万余间,待收的粮田十余万亩,短短不到十日,城内外已集聚了六七万灾民,城内的近十万百姓也快没饭可吃了。”

    李济尘问道:“朝廷方面可有回音?邻省能否帮到一二?”

    张路遥道:“这不,柔儿也在问起,求赈的折子是通过巡抚呈上去的,一来一去耽搁了七八日,我昨天又逾制加急呈了一份奏折,圣旨如果直接下到江陵府,最快也要三天后了,如果下旨后同时从洛阳仓发粮,则要十天以后了,到那时这里早已天下大乱了。说到邻省的粮食,听漕官所言,湖广省竭尽全力才收了八成的税粮,今天最后一批会进驻本地;河南的麦子这两天刚刚开收,即便是用现银收买或赊借,运过来至少也要十日;江南就更别说了,一直是过扬州经运河走的北线,如果现在发粮没个十天半月怎么可能?到那时本府未受灾的秋稻都已经开镰了。”

    张路遥叹了口气后又道:“最可气的是以陈家为首的粮商,居奇涨价、囤粮不卖,我大致算了一下,他们手上至少有一万多石的粮食,足够支撑个七八天了。今早陈沿来递辞呈,真是下得一手好棋,想要先弃后取,先抽身看好戏,再来个落井下石。听他说龙吟只留了几个省城捕快装装样子,自己一早就从陆路回去了,看来昨天迟老头的事吓到他了,陈家两个小崽子也跟去了。迟源可能正在陈沿的哪座私宅里养伤呢,你昨天那一掌真是让人佩服!”

    李济尘道:“我就知道你也会跟出来的,先不说这个了,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张路遥道:“还能怎么办?只能打湖广税粮的主意了,你看我这一大早的亲自跑过来,不就是来抓这最后一根稻草吗?”

    李济尘摇了摇头,道:“这可是最难抓的一根稻草了,那可是税粮,要送去军仓,弄不好是要砍脑袋的。咱们的圣君这两年收税越收越多,今年只会更紧,南方大水,北方大旱,听说北周的草场也有大灾,这个冬天可能会南下劫掠,军粮盯得最紧,你还是要把握好分寸,乌纱丢了就丢了,切莫赔了性命进去?”

    张晴柔轻声惊呼:“爹,你可不能乱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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