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时贺齐舟向陆宝根也仔细询问过了,杨征所在一脉为华山北峰,如今几同荒废,山头只有二三十名弟子居住,是华山最弱的一个山头。

    因为陆宝根说坐镇中峰的华山掌门仇环心胸狭窄,要贺齐舟多加小心,便指了一条小道,无须从南峰上山,可以绕行到北山,那里虽然交通不便,但行人稀少,倒不用担心被仇环发现,还一再强调深入华山后一定要小心行事,莫要惹祸上身。

    贺齐舟说只是看看就走,让陆宝根放心就是。从清晨出发,大黄马脚步轻快,行至华山脚下时已近黄昏,与终南山的群山连绵起伏截然相反,突兀高耸的华山如一座异常高大的石堡在平地上直插天际。

    天色仍旧光亮,贺齐舟不想这么早就投宿,便一路往西,找到陆宝根所说的小道。小道沿西峰山脚而建,蜿蜒曲折向北延伸,不见尽头。向右侧抬头就是华山千仞高的绝壁。

    又行进了约一个时辰,小道上行人渐稀,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贺齐舟暗暗叫苦,刚刚还在小道西侧见过一些村落,现在一路上都是荒山野岭了。

    唉!反正大不了就露宿一宿吧。贺齐舟叹惜一声,趁着还有天光还是一路前行。又行出十余里,碎石铺成的小道一下子又沿山势折向西方,再往北就是缓缓上山的泥道了。

    贺齐舟正考虑在哪露宿之时,却见西方一座小丘后面,在昏暗的夕阳余光中,似有屋顶依惜可见,心中一喜,喝叱大黄马快步翻过平缓的山丘,眼前顿时一片开朗,小丘背面一大片村落后是一望无际的青色田野,自己一路而来的小道就在山丘下戛然而止。道路尽头一家悬挂酒招的小客栈让贺齐舟有些喜出望外。

    见有人牵马而至,正坐在门槛上的客栈伙计热情的替贺齐舟安顿好大黄马,将其引入客栈。客栈真的很小,一共是两层,底层摆了六张八仙桌,二楼是客房,粗看也就四五间客房。

    贺齐舟居然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这客栈像极了自家村口的那种小酒店,平时就做做村里人的酒食生意,待到收购秋粮时,才会有粮商入住,当然,偶尔也有远方访客和城里货郎入住。

    一楼喝酒的客人还不少,几乎每个桌子上都有人,贺齐舟先随小二上楼放好行李,再下楼时,用餐的客人居然又增加了。

    小二抱歉说道:“客官,您来得不巧,每天这个时侯总是人最多之时,您看和别人拼个桌行吗?”

    “无妨。”贺齐舟见角落里有一桌只有一个年迈的老人在用餐,便对小二说:“就那里吧。”

    “那老头不愿和别人同席,而且脑子也不太好,您还是别和他一桌了,要不就坐我们掌柜那桌吧,现在也只有三个人。”小二道。

    贺齐舟仔细扫视了一圈,听口音好像都是本地人,只有自己一个外人,能找到一个吃饭、睡觉的地方已经十分满意了,自然不会讲究这么多,便欣然同意。

    掌柜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正和同桌两名村民侃侃而谈,见小二带了客人过来,便热情招呼贺齐舟落座。

    贺齐舟打听了小店的特色,点了两个小菜一壶老酒,想着正好向掌柜打听打听明天北峰怎么走。

    没想到掌柜先开口攀谈起来:“小哥,看你不是本地人吧,是不是想上华山拜师学艺啊?”

    贺齐舟心想自己背弓携剑的,的确会让人这么想,便道:“掌柜好眼力,正是想上山瞧瞧,只是天色晚了,恰巧见此处有个客栈,可以免得风餐露宿了。”

    “小兄弟,那你可走错路了,从北峰上山极不好走,而且北峰上也没几个人了,听说是华山五个山头里最差劲的,你应该从南峰走,山脚下还有华山派的大客栈和马场。唉,每年总有些像你这样的小伙子会误打误撞到这里。”掌柜道。

    “无妨,我从小长在山中,最不怕的就是爬山,明天先上山看看,北峰不行就转去其他几峰,马儿暂且存于您这里,料草还请用最好的喂它,我那老黄马嘴巴有些刁,价钱您照算就是。”

    “如此也好,明早我让伙计给你指条山路,不过你还是要小心为妙,实在爬不上就退回来走南峰吧。”掌柜见贺齐舟一袭青衫,面相儒雅,不像是山中的野小子,还是有些不太放心。

    “掌柜的,我从终南山过来见一路上百姓多是面有饥色,你们这里好像要殷实好多啊!”贺齐舟见食客多为普通村民,就算在将军村,普通村民也不是天天能把小酒店坐满的。

    掌柜呵呵一笑,道:“那是我们碰到了一个好东家。实话和你说吧,这一大片农田有一半是皇帝给他妹妹咸阳公主的嫁妆,因为是皇田,不用交税。咸阳公主可是菩萨转世,她嫁的是张家,不缺钱。每年的产出都留给她的佃农,并让她家的佃农也帮帮周围困难的乡亲。佃农们一合计,就平摊了另外一半田地的税粮,所以咱们这里的六个村一直是最富足的。唉,可惜咸阳公主不长命,十年前就仙去了……”

    “那她的后代也不要你们上交钱粮吗?”贺齐舟问道。

    “嗯,公主把田地都留给了自己的独女,她女儿也是个活菩萨,虽然嫁了个穷侍郎但还是没向我们要钱,我们不好意思,每年秋收后就会送去些粮食田产,说起来他们都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啊……”酒店掌柜有感而发。

    贺齐舟甚有同感,心想我妈不也是这样的人吗?便翘起拇指道:“果然是大善人,你们这里可真是有福了。”

    掌柜叹道:“是啊,就算去年受旱了,我们的日子也还过得去,可周围的村落就苦多了,我们还借出去几万斤存粮,照大家意思,也不准备要人家还了。咦,小兄弟,你说从终南山那里过来,是全真教没收你吧?不用丧气,我们村好些小子过去也没入那帮道士法眼。他们不看钱,就看修习的资质。对了,我和你说哦,上了华山可千万别太露财,虽说你只要有钱交学资他们就会收你,但你如果看上去很有钱的话,他们会狠狠敲你一笔!”

    怪不得变成这个烂样子,贺齐舟腹诽了一句,点头向掌柜致谢,却见角落里的老头用手擦了擦嘴,从袖中掏出几枚铜钱,轻轻放在桌上,然后佝偻着身子,慢慢出门而去。路过掌柜这一桌时,还抬头看了一眼。

    贺齐舟顺势看去,只见对方混浊的双眼好像正看向自己,老人满脸的褶皱好似黄土上的丘壑,贺齐舟也不知是不是被老人苍老的面庞吓到了,一个对视后,心中居然砰然一跳。

    老头也不说话,转头出门往贺齐舟来时的方向走去。

    “老仙人您慢走!”掌柜向那老人客气地叫了一声。

    那老人双手搭在背后,枯瘦的手指动了一动,应该算是和掌柜打过招呼了。

    贺齐舟担心地问道:“掌柜的,我这一路走来,除了这里,附近并无村舍,天色已暗,那老人是不是走错道了?”

    掌柜笑笑道:“客官放心吧,小道拐弯处是上山的泥路,往上百来步有一个小小的山神祠,老人就住在祠后的山洞里。”

    贺齐舟看了看老人桌上留下的十来枚铜钱,诧异问道:“掌柜的,您这里的酒菜这么便宜吗?一壶酒,三四道菜只需十文钱?”

    “当然不会如此便宜,不过真要有人一时手头不方便,小店还是愿意赊账的,真要还不出也就算了。”掌柜接着道:“说来这老头还真是奇怪,小兄弟如果多叫两壶酒,我还真愿意说道说道。”

    “好啊,那劳烦您再取两壶店中最好的酒来,反正晚上无事,就听您讲讲故事。”贺齐舟道。

    掌柜本就喜欢吹牛,见有人听,又做到了生意,自是高兴,便滔滔不绝讲了起来:

    “我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这个客栈也是家传的,大概二十年前,每天早晚总有个老人前来喝一壶酒,点一些饭菜,他给了我十两纹银,说花完就和他说。老人从来也不过问别人的事,别人向他打听姓名来历他也不和人说道,如果有人想和他拼桌,他就会一直吹胡子瞪眼睛地让对方不得不离开。

    后来有好事的小孩偷偷跟着那老人,发现他就住在山脚下荒废的山神祠山洞里。我们这里除了华山上偶尔有人下来,很少有外人进来,那山神祠算来也是华山的基业,我们猜他可能是因为年迈而被华山赶下的杂役。有好心人担心老人身体,便将荒废的山神祠打理了一番,还偷偷送去些被褥衣物。

    老人雷打不动一天来两次,十两纹银其实很快就用来了,我一开始也不太好意思开口,没想道老头以后每次吃完就会在桌上放一些铜钱,后来我便知道铜钱是哪里来的,原来山神祠清理过后,一些不顺心的村民有事没事会去向山神诉诉苦,有些人便会往山神像怀里扔几个铜钱,那老头就是捡了这些铜钱来付酒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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