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十月十四,京都洛阳,大雨。

    一匹快马卷风雨在长街上奔行,直达执天司府门外。

    马上蓑衣客轻身而落,对守门公差亮明令牌,入门求见司丞大人。

    此刻,赵司丞正在后堂, 与观天司台议事。

    听闻是‘雷鸣呈交的公文’,立即照见。

    蓑衣客见官行一礼,怀中取一方公文匣呈上。

    匣盒一掌长宽,上面贴着黄纸封条,代表王法加持。

    封条上朱砂红笔写着【急急如律令】,是为加急文书,需在一定时辰内送达,延误私启封条,都要治罪。

    赵司丞观封条未动, 只是浸入雨水,对蓑衣公人问:“雷鸣现在何处?”

    蓑衣客抱拳回话:“雷大人在开封府,其马劳累,不能奔行,故交与在下送来。”

    司丞点头,让一旁司差领他去外堂歇息用茶,亲手揭开王法封条,见里面装着三册‘交功文书’。

    观天司台端茶转身回避,虽说二司之间如同连襟,但涉及到呈交天子的文书,还是要避耳目。

    就在他背身用茶之时,赵司丞口中暗念咒语,手指凝光抹在三册文书上。

    霎时文书封面法破,此法乃防止鬼神窥视, 只要其神念探入,便会引动上面法术, 文书将焚毁。

    半盏茶后,堂外雨势减缓。

    赵司丞明眸雪亮,合上手中最后一道公文,对门口的观天司台道:“临安无忧了。”

    “我要觐见天子,尽快呈上此文,天家必定欣喜!”

    堂门前观天司台回眸,见赵司丞神清气爽,思问:“临安变数是人是物,有利无利?”

    “是人,且有利!”

    赵司丞简言回答,于脑海构想一位君子形象,收拾文书入匣道:“等见了天子,交上公文后在于你说。”

    司台点头不再探问。

    赵司丞的回答已让他心中放宽,可以安心主持明天的‘下元罗天大醮’。

    不多时,一架马车驶出执天司,奔往北方皇宫,天家府邸。

    ……

    皇宫东园,暖阁。

    亭阁建于水榭之上,四面门窗镶嵌琉璃。

    其内三丈见方, 炭火熏烤的暖气如春, 清雅的香气沁人心脾, 周围陈设不多, 简单明亮。

    中间吊起一帘白纱帐,见里面一青年一老者下棋对弈。

    那青年身着宽襟儒服,束发不戴冠,看似寒门儒生,却是当今天子。

    老者身着素篮道袍,高挽牛心发纂,亦无冠带,如山中无名老道。

    但其道号名满神州,小道见了扣头,高道见礼行礼,乃太和山罗真人。

    账外,只有一个大太监踹手闭目养神,纹丝不动,是为天家心腹。

    “以仙家所见,我有几年可用?”

    天子轻声轻语,落子问话。

    真人捏棋子思量,观天子面说:“长则三年五载,短则一年不到。”

    “气运消长,难料难断。以贫道愚见,临安灾象变数,乃国运之所在。”

    “传国玉玺乃造化神器,其夜发紫霞祥瑞,与临安之变必有关联。”

    “那方瘟疫若得化解,则有利于国运,有利于天家。”

    “可为天家争取三年五载,若变数不能解瘟,寒冬之时将会有民变兵变。”

    “明年,即是大争之世!”

    啪,真人一子落下。

    赵天子垂目观棋,二十几岁的面颊略带青须,迟缓道:“天数有变,神器更易,此乃古之常理。”

    “我即使为末帝,也要尽心施仁道。”

    “天家仁厚。君子不问天命,不畏天命,只要把握当时,诸事可以解,只看如何运筹帷幄。”

    罗真人笑说请君落子。

    天子捏白子,寻位置道:“言之有理。”

    “我闻江湖上出现莲花教众,在扬州、临海一带广收教徒,其众已过万……”

    “仙家可识得那教主?”

    真人道:“莲花教为罗教分支,拜莲花老母,自前朝便有。其教主道号‘青莲’,是位坤道女修,道行不浅。他们要做乱?”

    天子说:“未曾查实他等有谋反之意。我只是见其众广大,有心将其诏安。”

    “仙家何时见到那青莲教主,可代我告知一声,只要是善道,我朝不会干预。”

    一老一青帘内谈论诏安‘莲花教’之事。

    帘外大太监睁开眼,见暖阁门口有小太监捧着黄纸公文匣,便知乃重要机密来了。

    他挥手让小太监退到门旁,走出去询问公文何来。

    小太监细语说:“是执天司赵大人亲自送来,他在偏殿候召,说公文乃表临安之事。”

    大太监一听开盖查验,见无机关暗器,端匣子回暖阁。

    天家与真人还在叙谈,他不敢插言说话,双手奉匣立外等着。

    罗真人明眸看到帘外太监手中匣子,提醒天子:“君家公事到了。”

    话出口,大太监即入帘账,上呈道:“执天司丞亲自送来,事关临安变数。”

    赵天家闻听,安定的心生出一丝急切,接过册子便观读,慢慢的沉入其中。

    一连三册读罢,天子眼眸光彩,口中念出‘刘世才’三字名,君面显笑。

    真人和太监耳闻此名,各有琢磨。

    赵天家回神,对心腹太监道:“让堂兄在偏殿稍待,我与真人小谈几句便去。”

    “喏。”

    大太监领旨出去。

    罗真人笑问:“天家所念之人,莫非就是‘临安变数’?”

    赵天家心神愉悦道:“这位君子解了我燃眉之急。临安不但变了,而且否极泰来。”

    “皆因他出谋划策,相助知县治疫消灾。”

    “儒门出此君子,乃文道之幸,天下之幸。”

    罗真人笑颜补充:“这也是天家之幸。此人能够扭转灾象,必定应运而生,于国有利。”

    “贫道不耽误天家国事。告辞。”

    话落,稽首一礼,合袖后化作清气散出纱帐,于门口气聚成形,挥拂尘避风雨,飞身遁入虚空,去了龙门山上清宫。

    赵天家步出暖阁目送,拥一身清风雨气,君心安然。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临安刘府。

    刘彦亦在书屋门前望天,享清风雨气。

    不同于洛阳急雨,江南之雨很柔,细细雨丝潲在青瓦,拉成一线珠帘垂落。

    他两手垂袖,就这样立身仰望,心窍却在时刻闪烁明光。

    此时神思脑海,有两个刘世才对面盘坐。

    一个文士貌,一个书生貌,一个是跳脱胎中迷的穿越者,一个是此身孕育出的胎性本相。

    刘彦此刻所处的心境,便是庄子所言‘用心如镜’。

    须通达‘明心见性’,方能‘用心如镜’,并且还要巧用一种‘心法’。

    这心法乃胥君昨夜所传,名为‘明镜法’。

    胥君传授此法与刘彦,是叫他以后每日‘明镜照心’,如此方知‘胎性之变化’。

    经过这三日听讲,刘彦已然通了【仁】字之意。

    昨夜一更睡梦中,他忽见胎性起明光,就如昔日心窍文光一闪,之后便寻不见了。

    刘彦二更去西湖,见胥君、相君说明此事。

    两位湖主相视而笑,恭喜他本性见仁德。

    那明光乃德性之光,发光则表明有德之人。

    日后不断的德性,其光则越发显现,甚至浮于脑后、脑上、印堂,鬼神一眼可见。

    此刻,刘彦神思照镜,与胎性本相对视。

    他见‘书生’眉心一点莹然,指点道:“我以前嫌弃你愚直,使我用心不全。”

    “如今方知,大道有缺,无暇必毁。”

    “请回。”

    他敛袖一招手,对面‘书生本相’化作一点明辉,合入神魂之中。

    思想之外,微风向面。

    一滴雨点落在他眉心处,胎光、文光、仁光三重晕染开,似一粒宝珠镶嵌于印堂穴。

    正房出来的阿九一眼看到,欢喜飘来公子前,仰面观看:“公子德性修成了?”

    刘彦微笑相视,说:“距离成仁、成德还差十万八千里。”

    “昔日胥先生六丈仁者之气,尚不敢称‘有成’。”

    “我连仁气都没养出来,岂敢与娘子欺心?”

    “我只是懂了仁意,养出仁性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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