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登高节。

    我躺在医院病床上,还在沉沉的昏迷。

    只是冥冥之中还能模模糊糊有点印象。

    我坐的红星面包车,速度约有每小时九十公里,行驶在东南115半封闭高等级公路上。

    司机的呼吸渐渐有些加重,时而还会发出轻微的鼾声。他的脑袋不时往前耷拉,垂向方向盘。

    一辆正常行驶在行车道上的大挂车没有打转向灯,突然转向驶入快车道,出现在面包车的正前方。

    我在副驾驶座上,正打着瞌睡,忽然听到耳边一个声音急切的呼唤:“孙子,快醒醒……”

    就在我惊觉睁眼的一瞬间,看到面包车向着满载沙子的大挂车尾厢左后角,疾风闪电一般冲了上去,车头以及挡风玻璃与大挂车尾厢重重咬合一起。面包车一颤,整个车前部发出闷雷炸裂的相撞声音,水箱蒸汽迅速腾起弥漫车内。

    也许是一种本能,我在座位上猛的抬腿使劲一蹬面包车中控台,脚下爆发出一股力量,把我从座位上以第一宇宙速度,弹到主驾驶与副驾驶座位之间的发动机舱盖上。

    时间似乎放慢,眨眼之间,清晰地发现挡风玻璃碎成一块块大大小小的尖刀状裂片,伴着震耳的脆响迎面飞来。

    一丝理智让我想到不能破相,然后,再次本能的抬起手臂护在脸上。当我的意识失去知觉之前,我看到方向盘嵌入司机的胸部,他的口中径直喷出一股夹杂着块状物体的红色血雾。

    也不知在漆黑幽暗的虚空中游荡了多长时间,有一束滚烫的热流气息从头顶的百会穴慢慢地灌注冰凉的全身,这种感觉持续了三四秒,我的听觉先是打开。

    “来的时候怎么给你说的,到了这里不能乱摸乱动。你哥的头上有伤!”

    “没有,他头上没有缠纱布。”一个小孩稚嫩的声音传进耳朵,发出嗡嗡的波频,似乎带着一种只有全神贯注的时候才能体会到的能量,撩拨着我的每一根神经。

    “让龙帅与他哥哥说说话吧。医生交待过,和植物人多说说话,或许可以唤醒他。唉,苦命的孩子,呜呜呜……”

    “二嫂,你别哭啊。龙帅,在这里守着你哥,我陪你二大娘到病房外面坐会。”

    病房里静了一会,稚嫩的声音又传进耳朵里:“以前的事还记得不?”

    我在心里禁闭了许久的灵魂,就像得到了可以放风舒缓的机会,欢快摇曳的回答:“怎么不记得,我跟着地区戏曲协会会长,去省会百泉市参加戏剧节汇演”

    他好象听到我在说话,问道:“演的什么?”

    “咱们区里排练的《青蛇传》,演出很成功,轰动了百泉市。每天一场,场场爆满。”

    “车祸是怎么回事?”

    “《青蛇传》获得岱省小百花奖。省戏曲协会举办庆功宴,跟着去的司机馋酒,趁着没人注意他,偷偷喝酒,一下贪杯喝多了。区戏曲协会会长宴会结束后要赶着回来,看到司机带了酒劲,就让我坐在副驾驶位置上,陪着他说话,不让他打盹。”

    “你却在车上打了瞌睡。”

    “你怎么会知道?”

    “去百泉市之前的事,还记得?”

    “没有什么事啊,区电视台安排我全程跟着做电视采访,就高高兴兴的跟着去了。”

    “想一想,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什么?”

    “说过什么呢?走的前一天晚上,与雨雯约会,她说中秋节要带我去她家里。嘿嘿,未来的岳父岳母要见见我。”想起与女友见面时拥抱在一起的甜蜜感觉,我居然嘭嘭嘭心跳加速。

    “就记得这一件事?真是色迷心窍。”

    “哦,想起来了,是我弟弟龙帅,好象说过什么。记得出发前他跟在我屁股后面发神经,嘴里念叨‘祸兮福之所依,福兮祸之所伏’。一个刚刚五岁的小屁孩,不知道在哪里跟着大人学了一句话,老是在我跟前不停地贫嘴。”我说的那个龙帅,是我四叔家的独苗,东夏新时代丁丑年出生,比我小十七岁。

    “嗯,行,记得就好。后来呢?还想起一点什么?”

    “一说这事,我就想笑,他居然塞给我一张黄色的草纸,上面画了一堆像蚯蚓的符号,还像大人一样给我说,天天带着,一刻也不要离身。别提了,我还真听了他的话,天天在兜里揣着。真是搞笑!”

    “你不相信他说的话?”

    “鬼才相信他说的话。我还不是哄着小屁孩不哭吗!”

    “哼,幸亏你把那符带在身上!”

    “好象四婶来过,她说让龙帅陪我说说话,你是我弟弟龙帅吗?”

    “没听出来?”

    “不可能啊,怎么说话的语气象个大人呢?”

    “嘿,真是忘恩负义的孙子,居然搞不清楚我是谁了。如果不是一直带着我给你的符,你可就真的做鬼,与司机一路同行了。可惜哦,司机短命,那一顿酒,把一辈子的口福都享受完了。”

    “打住,打住,你刚才说我什么?你说谁孙子啊?”

    “说你啊孙子!”

    “真是不知大小,要不是躺在床上,非得起来踹你!”我试着抬动两只脚,想要做出踢的动作。

    “咦,他的脚好像活动了一下。”一个女人惊奇的说,“小孩,你继续与他说话,我这就去叫医生过来看看。!”

    “护士刚才进来了,看样子你该出院了。记着啊,这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好奇怪,你说孙子的声音,我好象还在哪听到过。在车上,对,是在车上。那个声音把我叫醒,才躲过了车祸。那个声音,我记得很真切,就给你说话的声音一模一样,你是谁?你不是龙帅吗?”我在心里急切的问。

    “我是你爷爷……”

    “龙帅,你个小混蛋,居然欺负我不能动,看我醒了不把你打个半死不活!”我愤恼的差点噎过气去,喉咙里好象堵住了东西,不停地挣扎着想要把憋住呼吸的东西咳出来。

    “天之玄精,地之玄精,神之玄精……助之汝身,五脏神君守其真形,万窍通灵各保安宁。”龙帅的小手按在我的印堂处,嘴里念念有词,等着诵完咒语,口呵一声急急如律令,然后又在我的印堂处啪啪拍了两下,顿时五脏六腑气血翻腾,奇经八脉神清气爽。

    “行了,孙子,别装了,该起来了!”

    “谁家的孩子!你怎么拍打病人?”龙帅的一番动作正好让进入病房的值班医生看到,大声呵斥:“你家大人呢?快让他们进来。”

    听到大夫的喊声,我妈和四婶慌忙跟着跑进病房。

    “你们是怎么看管孩子的?他在这里居然拍打病人头部,出了事情算谁的责任?”

    “熊孩子,让你好好给哥哥说会话,你怎么又动手啦?”四婶说完抬手就打龙帅。

    “弟妹,别打了,龙帅那是与他哥亲近,不知该怎么表示。”我妈叹息了一下,替龙帅说情遮挡。

    龙帅哇哇哇哭起来,哭的真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简直与刚才说话时判若两人。

    这时候我居然还能在心里嘲笑起来,不停地念叨:“装,还说我装,真会演戏。等我醒了,我一定要弄清这个小骗子是怎么回事!”

    “烦死了,别哭了,看我回家怎么修理你!”

    龙帅的哭声更响亮,嗡嗡的波频再次笼罩我的全身知觉。同时,一种可能只有我才能听到的空灵飘渺的声音响彻耳际:“孙子,爷爷已经运用功力,把你受的伤全部复原。早点出院,还要你跟爷爷出趟远门哩……”

    医生不满的说:“这是医院,需要安静。请你们回去以后再教育孩子,好不好!”

    四婶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大夫,我们这就出去。”

    “弟妹,你不要拧孩子的耳朵啊!”

    “哎呦…哎呦,疼!”龙帅大声咋呼。

    “二嫂,我先走了。过天再来看望龙飞。”四婶拉着龙帅出了病房,责骂的声音从外面走廊里传进来:“好了,别叫唤了,带你出门真是让人不省心。”

    “小曹,你给病人家属说一下你见到的情形!”

    “进来病房,就是那个小孩在这里的时候,你儿子的脚抬了起来。我看到后就立马去叫医生了!”护士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

    医生立刻否定说:“不可能!你一定看花眼了。”

    “真的,真的,”护士给我妈比划着,“阿姨,我看见他的脚抬起有这么高!”

    “谢谢你,小曹护士,我理解,你是希望我儿子快点好起来。我能坚持,只要儿子在这里躺一天,我就陪他一天。”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我的老妈,为我无怨无悔这样付出,母爱伟大。我一定不辜负老妈的期待,赶紧好起来,也好让她省省心,不要再吃苦受累。对了,好了以后,我还要找冒充爷爷的龙帅这个小混蛋去算帐。

    “他的大腿,还有小腿,多处骨折,能抬这么高,没有理由看花眼。”医生不知拿了什么东西,叩了一下没有缠裹石膏的膝盖处,我的反射神经受到刺激,小腿不由自主地再次弹起,只听到小曹护士就像受到惊吓,大声嚷到:“妈啊,他,他的脚又抬起来了。”

    我妈只顾了隔着纱布轻轻抚摸我的脸部,没有注意刚才发生的一切,她紧张地问:“大夫,我儿子又出了什么事?”

    “没有没有,你别担心。我再检查一下,小曹,你把病人腿上的石膏全部打开。”

    护士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医生开始上上下下揉捏我的两条光溜溜的腿,满腹疑惑地说:“奇怪,腿骨没有一点受伤的痕迹,当初怎么检查的?简直不可思议,我这就去请医院组织专家会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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